因此他隻能打落了牙齒往肚裡吞,感覺夾在中間憋屈得緊,心中叫苦不迭卻毫無辦法,頗有一種眼睜睜等死的絕望。
汪小溪跟個牽線木偶似的等著他的指令,他又何嘗不是一樣!隻不過人家汪小溪不耐煩了還能敷衍了事撂挑子不乾,他可不行。
想到這,梁文道有些酸溜溜的——莫非皇上對他的信任度還不如對白玉樓的高?自己加急的折子怎麼還沒有回信兒?
他頹喪地跌坐進椅子裡,覺得沒有希望了。
這時,房頂的瓦片微微響動了一下,蘇、梁二人各自想著心思,沒有人注意到。
半晌,蘇廣元才開口道,“梁老弟也莫急,你擔心的有道理,可竇大人雖是平王表兄,也不一定就完全向著他,親兄弟還明算賬,何況隔了一道的表兄弟?我看若真有此事,也並非無解,你且聽我細細說來。”
梁文道以為他又要長篇大論地說些問心無愧的大道理來安慰他,卻聽他湊到自己耳邊說了一句話。
梁文道原本神色頹唐,聽了這話眼睛一下子亮了,驚得站起身來,不可置信道“廣元兄此話當真?”
蘇廣元麵容從容,點頭“我何時騙過梁老弟?”
……
餘魚一行抵達蘇府客廳之時,見蘇廣元已經和先到的梁文道、祝凝香等人在寒暄了。
連日不見的白玉樓也坐在其中左右逢源,待客廳不大,人又多,看著有些逼仄,一人說一句話就沸騰起來了,熱熱鬨鬨的跟過年似的。
芙筠終於看見汪小溪,忙起身給蘇廣元引薦幾人,一並說是自己在江湖結識的朋友,尤其詳細地介紹了汪小溪,“汪公子還曾救過女兒……”
蘇廣元聽了大概經過,感激地對他作揖連連道謝,一點知府的架子也無。
一旁的梁文道看了,心想,廣元兄已經知道了汪小溪的真實身世,估計不會同意芙筠跟他在一起。好在瞎子也看得出,汪小溪對芙筠亦無意,全是芙筠剃頭挑子一頭熱罷了,這事兒指定得黃,也就閉嘴不替他二人說撮合的話了。
餘魚見梁文道此時氣定神閒的喝著茶,不免有些納悶,汪小溪先前不是說他急得團團轉麼……
莫非是他已經有了什麼對策?
眾人隨意閒聊了一陣子,天色漸漸暗下來,難得一聚,蘇廣元留飯,說要給眾人接風洗塵。
很快,就著下人置辦了一桌宴席,說是宴席,菜色卻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在餘魚看來,甚至有些寒酸,哪有招待人吃飯上了一堆饅頭青菜的。
眾人見了,嘴上不說,臉色都有些微妙。
唯有蘇廣元神色不變,“特殊時期,粗茶淡飯,還請諸位諒解。”
“菜還沒上完,好菜其實在後頭,大家稍等,我去廚房催一下……”
即便不是特殊時期,父親素來也沒有鋪張浪費的習慣,但芙筠沒想到,她都特意扭扭捏捏地說了有汪小溪這個“好友”在場的前提下,父親還能不顧她的麵子上這麼寒酸的菜,這也太丟人了吧!
蘇廣元似乎覺察出女兒的意圖,硬是抬手將她按下,“諸位,我蘇某人自打入仕以來,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心無愧於百姓……”
又開始了,“四個無愧於”,梁文道抽了抽嘴角,彆人聽聽罷了,他耳朵結繭,不宜再聽。
“……唯獨愧對於家人,一不能在父母膝下儘孝,二不能替賢妻分憂,尤其對不起小女阿筠,對她疏於教導,缺少陪伴,就連孩子病了我也沒回去看看,她在祝穀主門下修習數年,我亦不曾登門探望……”
蘇廣元說著,臉色愈加動容,“為了一聲‘好官’,我做不了‘好子’、‘好夫’、‘好父’,但到底父女連心,我的女兒我知道,我的阿筠本性善良,在大是大非上立場堅定,隻是偶爾爭強好勝要臉麵,愛耍些小聰明罷了。因此,她行事上若有甚不妥和錯處,皆是我之過,還望各位江湖朋友擔待照顧,對小女不吝教誨,多多敲打警醒,蘇某在此謝過。”
說完舉杯一飲而儘。
這番誠懇的話說得芙筠抿唇,眼淚汪汪的,一時對父親一頭瘋乾政業不顧家的事也怨不起來了。
眾人忙跟著舉杯,“哪裡哪裡。”
蘇廣元繼續道,“我既然已經愧對了家人,不能再愧對了百姓。眼下我所轄區內的數十萬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我怎能咽下大魚大肉?諸位都是江湖義士,雖則咱們看似兩路人馬,實則江山社稷的穩定,百姓的安居樂業,是我們大家共同的努力!眾位既是灑脫大俠,亦是國之棟梁,相信不會怪罪蘇某人此間的薄菜薄酒吧?”
說著,他又帶頭飲了一杯。
這番話不免觸動了許多江湖人的內心,眾人皆感慨不已,回憶起江湖朝堂共同抵禦外敵的陳年往事,紛紛舉杯相碰。
一時賓主儘歡,竟是愈聊愈投機。
餘魚忍不住要給蘇廣元叫聲好,這口才,說他當年科考不是狀元她都不信!
連日奔波於壩上操勞,蘇廣元神色疲憊,再加上這一席話說得發自肺腑,還有百姓對他的認可,若說都是裝的,能“裝”了半輩子也是不容易,這樣的人,絕不會置百姓於戰亂之中不顧。
餘魚相信,蘇廣元不會被平王拉攏。如此,要擔心的就隻剩他那表哥竇文傑了。
按照常理,平王想在青州造反的話,首選肯定是勸服拉攏蘇廣元合作,畢竟蘇廣元在百姓之中很有話語權,若不費一兵一卒暗暗收服青州,豈不更好?
餘魚甚至覺得,青州百姓都聽蘇廣元的,他要是手裡有兵權,造反成功的幾率比平王還大呢!
現在雖然平王已經散播了一些有利於他的謠言,但暫時也隻能激起部分百姓對皇上的不滿,並不能使大家反過來就擁戴他。
而如果蘇廣元不配合他的話,他就不得不采取第二個手段——硬取青州。
平王在自己封地被盯得緊,他的兵不多,要到了強取這一步,還要指望表哥竇文傑的擁護。
現在突破口似乎都在這位工部竇尚書的身上,端看竇文傑在不在乎他獄中做人質的老父了,說實話他若真支持表弟造反,皇上也未必會立即處決竇老將軍,相反可能還會留著他談條件,若竇文傑和平王一樣狠絕,想賭一把的話……
人心難測,變數太多。
餘魚擰眉想著心思,汪小溪笑著給她夾了個素丸子。
芙筠看見了,低頭捏緊了筷子。
張道長喝多了酒,醉意醺然道,“蘇大人莫犯愁,明日我等也幫忙去給百姓們派粥米,儘儘綿薄之力!”
祝凝香聞言張了張嘴,想說追查白敢先的下落比較重要,可此情此景又說不出口,便有些氣悶,隻得裝聾作啞噎饅頭。
一直沉默不語聽彆人說話的白玉樓這時終於開口問道,“蘇大人,眼下除了加高加固堤壩,可還有什麼其他的好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