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星亮起,夜空泛起天青色,星河不再璀璨,隻留下稀落的殘星,鐘聲響起,紅日東升……
李青滿麵寒霜,輕輕一歎,終於挪動了身體。
來到床邊坐下,沒一會兒,馬永成就招呼著奴婢過來,溫熱的山泉水,牙刷、毛巾……
馬永成滿臉諂媚,道“先生有不滿意的地方儘管說,咱家讓他們改。”
李青笑笑“很滿意,不用改,公公且去忙吧。”
“呃…,那您自便。”馬永成訕訕一笑,微微一揖,這才退下。
李青又揮退奴婢,關上門洗漱了下,並做上細微偽裝,這才出門去隔壁。
天氣越來越冷,弘治幾乎都沒下過床,就連排泄也都是在殿中進行,雖有熏香掩蓋,定時換空氣,仍有少許殘留。
紀氏也在,娘倆話著家常,溫馨中透著淒涼,見李青進來,紀氏起身,把李青叫到一邊,問
“李先生,太上皇……你可還有更好的醫治辦法?”
“草民正在改進。”
“能治好嗎?”紀氏問,接著,又覺太強人所難,遂改口,“能延長多久?”
李青沉默。
“許多事非人力可改變,草民儘心儘力,至於多久……隻能聽天命。”
紀氏一滯,頃刻間,眼眶噙滿淚水,本就憔悴的臉好似瞬間又蒼老了十歲。
李青移開目光,不敢看她。
不敢看這個即將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母親。
他看過太多,亦親身經曆太多,可他仍無法習慣,更做不到免疫。
僵持好一陣兒,紀氏擦了擦眼角,道“你全力以赴,皇家絕不虧待你。”
“草民明白。”李青點頭,“草民要為太上皇診治了。”
紀氏大口呼吸,帶著顫音,“先生請。”
她沒跟著,就靜靜站著,一動不動。
李青來到龍榻前,在床頭櫃中取出針盒,一邊清潔消毒,一邊撥動一旁的炭盆,讓炭火燒旺些……
朱佑樘看起來很平靜,卻又不那麼平靜,他有些緊張,有些惶恐,甚至恐懼。
“先生,朕是不是天命將近了?”
真到了這一刻,沒幾人能心平氣和的接受命運。
李青嗓音溫和,道“沒那麼嚴重,離過年不遠了,興許借著過年喜氣一衝,就能慢慢好起來也說不一定。”
“哎,好好。”朱佑樘隻能選擇相信。
“要開始了。”
“嗯。”朱佑樘借著李青的手翻了個身趴在床上,下巴枕著枕頭,一動不動,很是配合。
這段時間他瘦了好多,體重急速下降的同時,也讓他多了些皺紋,看起來遠比同齡人蒼老,在經常性的針灸治療下,光鮮衣服下的皮肉,早已千瘡百孔。
針灸效果已然不大,李青便悄然用了真氣加以輔助。
朱佑樘隻覺得今日針灸很不一般,仿若久旱遇甘霖,得到了極大滋潤,他不明就理,便問
“先生這是新……新療程?”
這是李青的專用術語,且已經更新了幾次了。
“是的,你感覺如何?”
“好,好多了。”朱佑樘欣喜道,“暖洋洋的,好似有股元氣穩穩托著朕,人也有了力氣。”
他突然覺得自己還能活,至少,不會很快就死了。
“那以後就都用這個法子。”李青含笑說,“放平心態,不要胡思亂想。”
“哎,好。”朱佑樘答應。
這時,張氏進來,見夫君今日氣色有所好轉,她亦歡喜。
見兩口子你儂我儂,李青開了個方子,便起身告退。
紀氏也跟著出了大殿,她可沒有張氏的歡喜,從李青的話中,她聽到了時日無多。
一路來到隔壁,紀氏嚴肅道“你老實告訴我,佑樘他還有多久?”
“大概能……能過了年。”李青說。
“過年……這都冬月了,你說隻能過年?”紀氏突然情緒激動,嗓音亦尖銳起來。
“太上皇就在隔壁,您……”李青無力歎道“這都算樂觀了,再長……就是自欺欺人了。”
“若是再樂觀一些呢?”
“……”李青滿心無奈,卻也知道這是一個母親的最後幻想,道“極端理想情況下,春暖花開吧。”
李青認真道“僅限於此了。”
紀氏哭了,哭的稀裡嘩啦,有李青提醒在前,她不敢哭大聲,拿手帕捂著嘴,瞧著更是揪心。
李青想安慰,卻又不知如何勸說,似乎,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百餘年真氣傍身,在這一刻,也是滿滿的無力感。
就隻能……
看著她哭。
眼睜睜看著。
就如他醫治過那麼多皇帝、皇後,卻一個也沒能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