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對方麵露慍色,顯然已經不耐煩了。
李善長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十分鄭重的說“老夫說了這麼多,其實就一個意思。”
“相權自春秋時期晉國設立以來,在曆朝曆代經曆了近兩千年之久。一項製度能長期存在,必然有不可取代的原因。”
“相權的存在,不僅製約了皇權的肆無忌憚,還是皇帝與百官之間的溝通橋梁,更是皇帝最重要的副手。”
“宋太祖陳橋兵變之時,不過是區區殿前司點檢而非宰相,照樣不影響他黃袍加身。”
李善長頓了一下,接著他又說了下去“事實是權臣能夠篡位奪權,其根源在於皇室暗弱,而非宰相之過也。”
“你的父皇卻因噎廢食,猶如手上得了苔蘚之疾,為了痊愈而砍掉自己的整隻手臂。看似為皇權掃清了道路,實則為將來的大明埋下了隱患。”
李善長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讓朱樉驚出一身冷汗,要是流傳出去,傳到老頭子的耳朵裡,多半又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他的目光飄向四周,確定周圍沒有第三人在場,這才安下心來。
李善長的嗓音越來越低沉“有朝一日,陛下龍馭賓天。新君如果是賢明之人,可保證大明三代興旺。倘若是昏庸之主,真到了那個時候,大明恐怕會有傾覆之禍。”
李善長麵露憂色,目光深邃而悠長。身為穿越者,朱樉一點都不覺得他的話是聳人聽聞,或者說是杞人憂天。曆史上的大明,正是在曆經了三代人之後,到了第六位皇帝朱祁鎮的手中發生了土木堡之變。
如果不是兵部尚書於謙挺身而出,在瓦剌留學生跟權宦王振這對‘黃金搭檔’的配合下,大明就會變成下一個靖康之恥。
雖然非常讚同他的說法,朱樉還是不願意被彆人當槍使。
“本王一不是皇帝,二不是太子。隻不過是滯留京中的一個小小藩王,韓國公說了這麼多廟堂之事,跟本王有一點關係嗎?”
朱樉的態度很簡單,哪怕他心中的真實想法跟李善長不謀而合,他也打死不能認賬,因為這叫授人以柄。
看見朱樉又耍起了無賴,李善長心裡對他的評價又提高了幾分,當初他的父親朱元璋在這個年紀,可是三言兩語就被他輕易說動的。
“殿下難道一輩子就甘心做一個守衛邊塞的藩王,將來眼睜睜看著彆人登上皇位隔三差五的下詔令對您指手畫腳的?”
李善長現在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拿皇位這種空頭支票來誘惑他。
朱樉淡然一笑“本王身為軍人衛國靖邊,馬革裹屍本來就是應有之義,邊關若無戰事,本王當個閒雲野鶴逍遙自在也挺好的。”
他神情自若,一臉風輕雲淡說出的話。讓李善長覺得鬼都不信,他身居相位近二十年,早就練出了一對火眼金睛。
“燕王殿下的野心是藏進肚子裡的,而秦王殿下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善長的評價讓朱樉有些意外,他驚訝道“本王真的有那麼明顯嗎?”
李善長微微點頭“殿下的野心昭然若見,已經刻在了額頭上。將來無論是誰登上皇位都容不得殿下這樣的強人存活在這世上。”
朱樉取下了帽子,抬手一摸額頭上的反骨。他唉聲歎氣道“本王做夢都想當一個好人,奈何老天爺不允許啊。”
自從幾年前被老天爺打上了反賊烙印,朱樉覺得他這一生都開始變得身不由己了。
他的自怨自艾,看在李善長的眼裡,隻覺得是此人又當又立是個做大事的好材料。
“欲成大事者,必先利其器。殿下雖然在軍事上小有成就,可是對於治國之道卻一竅不通。”
李善長的臉色變得十分嚴肅,對他告誡“這是你唯一的短板,也是最為致命的一點。”
自己的優點和缺點,朱樉當然一清二楚。讓他管理一個企業,他能輕車熟路。再大點,讓他治理一縣之地,有幾個不錯的副手輔佐,他也能勉強應付。
當年開封府上下齊齊反水,給了朱樉一個深刻的教訓。所有的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紙上談兵隻會搞的天怒人怨。
李善長對他的前後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令朱樉感到十分好奇“韓國公以前是太子太傅,對我一直抱有敵視之意,現在又為何這樣看重本王?”
李善長以前是東宮頭號屬官,太子太傅可以說是太子一黨的領袖。
“當然是今時不同往日,就像老夫曾與陛下並肩而行,今日卻形同陌路一樣。”
以前的李善長和朱元璋一樣,都是為了驅除韃虜,恢複漢家天下,建立不朽功業,那時兩人是並肩作戰的夥伴,無話不談的好友。
可是當朱元璋登基為帝,成為了洪武皇帝。作為宰相的李善長與洪武皇帝的治國理念發生了分歧,他隻能黯然退場。
李善長十分感慨的說“物是人非,今非昔比。當初老夫一心輔佐太子將來做一位盛世明君,可是兜兜轉轉才發現,當初看不上眼的秦王才與老夫是真正的一路人。”
“你是陛下嫡子,身上有淮西血脈,又同屬開國勳臣。你來領導淮西勳貴,那些驕兵悍將才會心服口服,老夫的餘生才能心安理得。”
李善長的看法很簡單,淮西集團本質上就是一個鄉黨。換做是其他人擔任領頭羊隻會落得身死族滅的淒慘下場,而朱樉是朱元璋的嫡次子,身份尊貴又有戰功,更不會受到皇帝猜忌。
對於李善長樂觀到天真的想法,朱樉有些嗤之以鼻。曆史上老朱這個至臻純血淮西人,殺淮西勳貴跟殺豬宰羊一樣下手狠辣。更彆提他這個半血的淮西子弟。
不過連淮西集團的第二任話事人——李善長都覺得他是血統純正的淮西子弟,那從今天開始他朱樉就是純血淮西人。
“那麼話說回來,李叔能給我什麼幫助?”
朱樉原本一口南京官話,瞬間轉變成了鳳陽方言。
南京官話偏吳儂軟語,鳳陽方言偏北宋時期的中原官話。
朱樉這口音無縫切換如絲般順滑,令李善長一瞬間呆滯,驚訝不已“原來你一直會講淮西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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