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瓛道:“回稟聖上,常大將軍病重已到了彌留之際,徐達軍二十萬與察罕帖木兒部二十九萬在濟南城下廝殺三天三夜。殺敵六萬餘,折損四萬餘。”
朱元璋無力的撫了撫額頭,他是從小兵做起的老行伍當然知道察罕帖木兒的目的,就是拚光近三十萬人也要讓把徐達的征北軍留在山東,偏偏這種以傷亡換傷亡的似牛皮糖打法最無解。
徐達大軍動彈不得一旦北撤就會被察罕大軍死死咬上,軍中陣型一但大亂便是神仙難救。
“擺駕奉天殿,召集滿朝文武商議對策。”
朱元璋撐著搖搖晃晃的身子剛邁出乾清宮門,旁邊的侍候的黃狗兒連忙大喊道:“快快快傳太醫,快去坤寧宮稟報娘娘,陛下暈倒了。”
坤寧宮內燈火通明,馬皇後守在禦榻前,看著變得越黑越瘦的朱元璋心疼不已,對一旁侍立的太子朱標道:“你去奉天殿召集大臣商量對策,你父皇為江山社稷耗儘心血望你早日懂事莫再氣他。”
太子朱標一臉無辜,這是他二弟乾的好事,可他卻不能甩鍋。
“兒臣謹遵母親旨意。”
“國事要緊,去吧。”
朱標走後,馬皇後轉身問向診脈的太醫道:“本宮有心理準備,戴原禮你說吧。”
太醫院首席禦醫戴思恭叩拜道:“陛下乃是近日因國事所累過於操勞疲憊,加上急火攻心導致的昏厥,陛下身體強健並無大礙。”
馬皇後疑惑道:“那為何一天一夜過去了,陛下仍未蘇醒?”
她奇怪的是以往的朱元璋可是頂著高燒也從不罷早朝。
戴思恭解釋道:“陛下這是心裡久積鬱結產生的苦悶之症,心病還須心藥醫,娘娘請恕臣隻能開些安神湯藥儘微薄之力。”
馬皇後歎了口氣道:“無事即可,你下去吧。”
戴思恭告退,少年夫妻馬皇後當然知道朱元璋心裡為何鬱結,朱樉哪怕再討他厭惡,也畢竟是親生骨肉,三年沒個音訊,一有消息卻是要生離死彆,還是為國赴死。彆說是她一個女子,哪怕鐵石心腸的朱元璋都為之震撼。
“重八啊,我們二郎還沒就藩,連做親王的福都一天沒享過。沒想到事到臨頭,看開的卻是我這個做娘的。”
“在他還小的時候,我就請相士給他相過麵,說他福澤淺薄乃早夭之相,即使當了王爺也會落得身死國除的下場。所以這麼多年,他如何叛逆我都慣著他。我想過他因胡作非為被你問斬,也想過他會惡貫滿盈被人毒殺。可我從來沒想到會有一天,他會死在為國捐軀上,如果上蒼允許我這個做娘何嘗不想一命換一命呢?”
“隻可憐我們的孫兒還未出世就沒了爹,重八,我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你一定要挺下去,沒了娘的孩子會被人欺負,可沒了爹的孩子可就天塌了。在我離開的時候,將他接到紫禁城來親自撫養,教導他做一個賢明的人,看著他成家立業,看著他生下重孫,你才完成了你做祖父的任務。我會在奈何橋一直等著你。”
馬皇後的淚水已經打濕了衣襟,朱元璋感覺到臉上的涼意,漸漸睜開眼睛,用袖子擦拭她臉上的淚滴低聲道:“咱還沒死,天還沒塌,你哭啥?”
馬皇後抓著他的手泣不成聲,朱元璋艱難撐起身子摟住她道:“咱從關在郭子興地牢那天起就發過誓,咱絕不會讓你再流一滴眼淚,咱是朱元璋是天底下最大的王,至高無上的九五至尊,咱的話就是奉天承運的聖旨,秀英啊,就算是老天爺讓你哭,咱也絕不允許。”
馬皇後哽咽道:“我就是心裡難受。”
朱元璋緊緊抱住她溫聲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南方已定,不出十年又能拉起二十萬大軍,他大元就是秋後的螞蚱。咱兒子福大命大就是不幸第二次被俘虜,他妥歡帖木兒不敢動咱的兒子,咱的兒子要是少一塊肉,朕就誅殺他元帝妥歡帖木兒的滿門。”
“事情還沒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興許他徐達能如有神助突出重圍,興許天上落下塊石頭砸在他元帝妥歡帖木兒腦袋上。”
“你知道剛剛咱做了一個夢,那個小王八犢子提著劍站在奉天殿上看著咱,他說咱老了該退休啊。”
馬皇後破涕為笑道:“朱重八,你又在說胡話啊。”
朱元璋緊緊抱住她溫聲道:“對,多笑笑,咱當初就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
這一刻,朱元璋突然感覺江山萬年也沒有了那麼重要了,有她在,他才是年少時無憂無慮的小和尚。有她在,他才是濠州城內憨厚靦腆的大頭兵朱重八。若有朝一日她不在了,咱的家可就沒了。
馬皇後見他像年少初見般直視的目光害羞道:“為何一直看著臣妾?都老夫老妻了害不害臊?”
朱元璋抱著她不鬆手,搖頭道:“這般春色,一輩子咱都瞧不夠。”
萬裡之外的朱樉不知道他爹娘正在撒狗糧,站在保定府的永定河邊。
他的周圍是六萬大軍的營帳,他們裡麵有四萬多老兵和兩萬多才訓練幾個月的新兵,三萬多都是投奔的蒙軍,朱樉聽到手下人來報,元朝集結的六十萬大軍已經到了大都城下離他們營地不到五百裡。
看著這後世的石家莊,滿地牧場和牛羊,朱樉笑了。
他站起身對埋鍋造飯的眾人道:“從今日起取消酒禁,告訴劉胖子打開所有酒封,每個連隊寡人都要敬他們一杯酒,今夜不醉不歸。”
朱文正擔憂道:“賢弟,軍中一向是戰後慶功時宴飲,從未有大戰前喝的爛醉如泥的先例。”
朱樉嘿嘿一笑道:“兄長我一直很好奇麵當日麵對陳友諒六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時,你的心裡在想什麼?”
朱文正仔細回憶了半天道:“那時候兵微將寡,每日吃喝拉撒睡都在城頭哪有時間想那麼多,當時心裡完全不敢想明天,就想著能過一天算一天。”
朱樉指著眾人大笑道:“我們也一樣,也許三天後的一戰,我們很多人會死去或是全部都死去,會變成一筆筆冰冷的數字,會被風雪掩蓋會被世人遺忘,但是我想記住他們,讓他們死後有後人祭祀,有人記得他們曾經做過的功績,我要記住他們每一個人,哪怕隻是小小的一杯酒,哪怕隻是短暫的幾句話,因為我是他們的頭兒,這是我應該做的。”
朱文正苦笑道:“尚未交戰,你又何至於如此悲觀。”
朱樉搖頭道:“這不是悲觀,他們有喜怒哀樂是人,活生生的人,哪怕有一刻,就一刻弟弟我也想讓他們知道,他們不是將軍的功勞簿,不是戰爭的消耗品,如果有一天士大夫們忘了他們,還有我,還有我記得他們曾在這片土地上流過的血。”
夥夫們殺牛宰羊忙活半天,將燉好肉的大鍋端在了火堆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