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都是我救他!
陳清娘坐在屋裡,心裡的哀傷,讓她失去了表情,直直的身板,也塌了下來。
深深體會到了什麼叫心如死灰,猶如丈夫去世的那天。
她已經這樣已經坐了一天,不吃不喝不睡,真想就這麼死了!
可真下去,又有什麼臉見到那人?那個瘦弱而清俊的身影,仿佛一直含情脈脈的看著自己。
她羞愧難當,怎麼就把兒子,養成這樣?
怎麼躲開了大伯的魔掌,卻躲不過這淒慘的命運?
她不見陳清,陳清就跪在門外,不敢起身。
趙宜在大門下了車,披著披風,戴著圍帽輕快的走進來,看到陳清“清舅舅。”
陳清腿已經沒了知覺,人也快不行了。看到趙宜,臉上羞慚,不敢應聲,頭轉向一邊,眼淚流下來。
趙宜輕聲對他說“清舅舅,我去勸勸舅祖母,您先起來吧。”
陳清搖搖頭,不動。
趙宜對身邊的丫頭說“你們扶清舅舅回屋,月夕,你回去讓王大夫來。”
“是。”丫環們答應。
陳清要拒絕,卻是一點力氣也沒有,讓婆子們給架起來“宜兒,彆,彆叫王大夫。”
他聲音懇切,不願意讓彆人知道這件事兒。
趙宜點點頭,轉身拍著房門“舅祖母,宜兒來了,您開開門哪”
陳清娘一聽,慌的要命,趕緊站起來,頭一陣的暈,險些摔倒。扶著桌子活動了一下腿腳,心裡轉了一下,自己坐了一天,腿都這麼難受,那個冤家。腿還不得斷了?
恨是真恨,心疼也是真心疼。
歎口氣,慢慢走過去把門打開。
宜兒摘下圍帽,解開披風,交給身邊的人,獨自進了屋。
“舅祖母。”
“宜兒,你怎麼來了?身邊誰跟著的?你娘知道嗎?”
宜兒一笑“舅祖母,您的問題還真多哩!都不讓宜兒坐下嗎?”
陳母臉一紅“舅祖母糊塗了,趕緊坐。”說完拉著宜兒的手,兩人坐在塌上。
宜兒環視著布置的十發雅致的房間,不住點頭“清舅舅真是有本事,您看這兒,簡單的東西讓他這樣一擺,就這麼好看。”
粗陶的罐子裡插著幾隻乾枯的荷葉,還有幾隻乾的蓮蓬。牆上掛著西北大漠的畫。窗台上放著開著的蘭花,窗跟兒下放著一張十分舒適的塌,上麵有個寬大的炕桌,還有厚的繡花棉墊,陳母可以在這裡做些活計。
旁邊還有個小桌,放些漂亮的茶壺茶碗,裝著茶水點心。
旁邊的多寶架上,放著幾個好看的花瓶。
陳母隨著趙宜的目光,看著兒子細心的布置,眼圈又是一紅。
趙宜看著旁邊做到一半的活計,拉著陳母的手“舅祖母,現在清舅舅的收入足夠你們兩生活了,您年紀大了,就彆再做活了,小心把眼睛弄壞了。您該好好享福了。”
陳母搖頭,眼淚流了下來“宜兒,你是個好孩子。我和你清舅舅能有今天,全是靠了你母親,靠了趙家。隻是,你清舅舅沒出息!不能報答你們的恩情。”她咬著牙,恨恨的說。。
“瞧您說的,我清舅舅給我娘做了多少事啊!府裡的事情,他哪一回不去應著?我祖父過壽,菊花會,弟弟滿月百日,不都是我清舅舅忙活的?這幾年,又給我娘賺了多少銀子?足足是給你們花用的好多倍!彆說我爹娘,就是我祖父,對清舅舅也是很看重的,您可不能總這樣挑剔他。”
“唉,這些舅祖母都知道,從老家出來的幾個,個個是好樣的,就是你清舅舅,他他。”陳母麵對趙宜,真是打心裡害臊。
“宜兒,京城雖好,但畢竟不是家鄉,你清舅舅爹的墳,總是讓彆人照看著。不成話!家裡,也還有祖產,舅祖母想著,要帶你清舅舅回家!”
原來發誓再也不回去的家鄉,卻在這一刻,成了回避羞恥的地方。陳清娘的決定,突然就下了。
趙宜一笑,也不急“舅祖母,京城呆的好好的,乾嘛要回去啊!您和清舅舅,雖然沒親自去給舅祖父上墳,但每年,清舅舅寄那麼銀子回去,舅祖父的墳照顧得好好的。老家來人來信兒,都跟我舅舅說了,一切都好著呢!祖母。宜兒今天來,是有些話要跟您說說呢。”
“啊?有話?那你說吧,舅祖母聽著。”
“您先喝點水,宜兒慢慢跟您說。”
陳母心裡堵堵的,但又不好說什麼,喝了幾口茶水。
“舅祖母,宜兒要跟您說的話,希望您不要對彆人說。因為,這些話可能有點奇怪。您,您可彆感覺宜兒是個怪物。”
“宜兒!彆說傻話。”陳母嗔怪著,這一下,氣氛倒是緩和些了。
“我四歲的時候,有天,做了個夢。那個夢,好長啊,也好真實。。”趙宜眼神迷蒙,想起過去,那苦難的歲月,就算是現在完全改變了,那一切,也是難忘!
陳母認識趙宜這麼久,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明朗自信,笑語妍妍的表情。而像現在這般,飄乎迷茫中帶著悲苦,還是第一次,不由得也認真起來。
“夢到了許多奇怪的事情,夢到了許多陌生的人。這裡,就有我清舅舅。”
陳母有些驚訝。
“清舅舅和您,住在離我舅舅家二裡遠的一個舊院子,五間老房,院子裡有一顆棗樹。那顆樹,已經很多年了,結的棗子,個頭不大,但很甜。
每年,棗子熟的時候,清舅舅都要把院子打掃乾淨,鋪上乾草,然後用長杆子,在那裡打棗。他很有耐心,一顆顆的撿起來,曬在笸籮裡。還會裝小藤簍裡,送到我舅舅家。
清舅舅愛乾淨,他的房間,雖然什麼都沒有,但很整潔也像這個房間這樣,隨便弄點枯枝,乾花,放在破了口的瓶子裡。我舅母,總會把舅舅的一些舊衣服給他,清舅舅手巧,好歹改改,穿上身就很好看。他是咱們家鄉,最為清俊的後生。
哦,在我九歲時,隨母親回了老家,就住在舅舅家裡,我和華表姐住一個屋。清舅舅對我和華表姐很好,常做些紅木簪子和手串子給我們倆。他知道我母親喜歡花草,會在山上尋到好看的野花送來,擺在我和表姐窗台上的花,會開好幾個顏色,還開個沒完。到了秋天,也不用管它。第二年春天,又會自己長出來。清舅舅,還會用一種薄片石頭,打上孔,串起來,掛在我們窗上,風一吹,石塊相互撞擊,叮咚的響著,能傳老遠,跟曲子一樣。舅舅家做了羊肉,我和表姐會端一些給他,可他,他總是搖頭不要,臉紅紅的,一副靦腆的樣子。
他沒有上學,也沒辦法做工,隻能在家門口的地上種點豆子。他總是。很害羞,很沉悶,遇到人,就低著頭。經常就自己呆著,沒有小夥伴玩,最愛去的地方,是鎮子北麵的山,經常在那裡,一呆就是一天。”趙宜眼圈紅了,眼淚流下來。
陳清娘聽著,那些經曆過的場景,活生生的展現在眼前。
“村裡的孩子,看您家窮,清舅舅乾淨,人又生的秀氣,常常欺負他,用石頭扔他,還管他叫假姑娘。”
陳母眼睛失神的不知道望向何處,渾身顫抖。
“宜兒,你,你怎麼知道這些?”
趙宜接著說“在他十九歲那年,您跟他大伯大吵一架,要來幾十兩銀子,給他娶了媳婦,是臨村一個姓秦的人家兒,他家貪圖聘禮把一個女兒嫁過來。那女子,長相醜陋,極為潑辣,新婚的第二天,在您家大門又吵又鬨,說我清舅舅,不是個男人!”
陳母已經驚呆了,手緊緊的攥在一起。
“後。。來呢?”陳母艱難的問
“人們都在看笑話。。當天下午,清舅舅一根繩子,吊死在了他常去的山上!”
趙宜嗚咽著說“您。。聽著消息,口吐鮮血,昏了過去,等救過來,您,瘋了”
陳母啊的一聲,再也控製不住情緒,癱在塌上,眼淚就那麼流,再也發不出一聲。
趙宜看著她,也哭著。
兩個好一會兒,陳母畢竟經曆過不少事,緩了過來。
“宜兒,你怎麼會做這樣的夢?是不是你娘跟你說過什麼?”
趙宜搖頭“那個時候我還小,後來大些,娘提起您家時,也總是在說白祖父如何清俊,如何聰明,卻沒怎麼提過清舅舅。娘來京城時,清舅舅還小,她印象並不深,怎麼會跟我說這些?”
“這是夢,宜兒,不準的,做不得數的。”陳母急急的說道,那樣悲慘的結局,光聽,她就快瘋了。
趙宜搖頭“其實,還不止這些。夢裡,我娘還沒生兒子,我爹就得了個妾,娘脾氣直爽,人又驕傲,不肯與他人共侍一夫。毅然帶我回了老家,最終,娘死在老家。我在老家成了親,後來,丈夫打仗,也死了。之瑞表哥被人拖累,右手殘廢。我舅舅,也受了傷,家裡因為他們倆治病,過不下去了。”宜兒回憶起那前生,心如刀割。
陳母聽著,也痛苦萬分“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那個時候我才四歲?什麼都不明白,怎麼能知道這麼多人?這麼多事?當時真的嚇壞了,不敢跟任何人說,連我娘都沒說,怕她著急,怕彆人以為我是妖怪”
“宜兒,好宜兒,這些個事,光聽聽,舅祖母就要瘋了這是惡夢,你看,你現在爹娘多好?還有了三個弟弟,對不對?那不是真的。”
趙宜擦了眼淚“舅祖母,就在我做夢後沒多久,爹爹從南邊回家,他帶了一個女子回來。那個女子十分美麗。原本我爹是好心幫忙,但她對我爹爹有意,所以故意在我娘麵前做出姿態。我娘當時極其憤怒,跟我爹大吵大鬨。我傻了,當時就在想,是不是噩夢要成真?於是,就想儘了辦法開解我娘,哄勸我爹,那些天,我覺都不敢覺。好在於,老天保佑,我爹沒納那個女子,而是跟娘和好了。再後來,娘生了弟弟,我才徹底踏實下來。
舅祖母,張嬤嬤回老家把您和清舅舅,還有幾個哥哥帶出來,並不是我娘想到的,而是我。我想著,既然我和娘的命運改了,我那些親人們,是不是也可以改變呢?”
“前些日子,清舅舅到了府裡,三叔看到他嘀咕道,清舅舅最近整個人,都帶著一種光芒,是從心底有種快樂,是不是要成親了。宜兒也感覺奇怪,留了意,才知道,他與榮親王。。”
陳母一聽,滿臉通紅“宜兒,你一個侯府大小姐,這些個肮臟事,可說不得!”
“舅祖母,您聽我說。比起宜兒夢裡經曆的痛苦,這個,又算什麼呢?所有的規矩,都比不得親人的快樂安穩。”
“宜兒,即你這樣說,祖母也不瞞你。你清舅舅的大伯,為人十分刻薄。在你清舅舅的爹去之前,我曾跟他爹說,趁他在時,把家分了,我好好培養清兒。隻要把他供出來,我們日子也就安穩了。但是他父親,從小就信服他大哥,什麼都聽他的。聽我說要分家,當時就與我急了,大罵啊!我們自婚後,從沒紅過臉兒,隻那一次。。結果,他剛走,他大伯就讓我們從原來的院子搬出來,住進你說的那個老院子。今天掉磚,明天屋漏,每次都是送來的都是陳舊的米麵。這也罷了,可他大伯娘每次見到我,都是那麼刻薄。他大堂兄不欺負他,就跟少了什麼似的。我嫁妝本就不多,搭了兩年,也就沒了。舅祖母和你清舅舅,過得是麼日子?如果你娘沒把我們帶出來,我們還能不能活到現在?所以,宜兒,我們是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呀!嗚嗚。你說他,為什麼娶妻生子,置產置業?!為什麼放著好好的路不走,偏去做那般下作的事!要不是怕下去無顏見他爹,我立刻就死給他看!嗚嗚。。”
“舅祖母,祖母,你聽宜兒說,上輩子清舅舅多麼苦?在來京之前多麼苦?而現在再看他,是多麼的開心快樂。您就,心疼心疼他吧!”
“不行!他招惹的那個人,什麼樣的男女得不著?乾嘛非要我的清兒!”
“如果是榮親王一相情願,咱們趙家雖然沒有他的權勢,但也絕不會讓他隨意對清舅舅的。但祖母,您看,清舅舅是真的高興的啊!”
“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我真想一下子打死他!”陳舅母滿臉通紅。
“舅祖母。您看,我清舅舅,來京城之前,是什麼樣兒?字都認不得幾個,更彆提見識了,您再他看看現在。字,畫,出手的作品,風度氣質,真的是一日千裡啊!短短幾年,把人家一輩子的學問都會了。祖母,宜兒覺得,也許是。上天賜給了他過人的才華,可能,就要讓他經曆不同常人的磨難吧!就如同我白祖父,那麼聰明那麼優雅,卻又那麼短命舅祖母,話雖不好聽,但也許,您就該認命。”
陳母一下子愣了,想了半天,心想,難道上天,真是這樣的安排?又咬咬牙說“宜兒啊,這個命,怎麼認?哪怕是他自己不願意,被王爺的權勢所壓迫,舅祖母的心裡都好過些。”
趙宜苦笑著,無話可說。
“宜兒,這世上,規矩定了,就是有道理的。大家按規矩走,才會安穩。是不是?你清舅舅跟了他,就算是彆人不敢言說,可他是趙家的人哪?人家怎麼看侯爺?怎麼看你父母?怎麼看你和你弟弟?你祖父威武一輩子,哪容得了這個?”
趙宜說“這個您放心,我爹已經知道了,他隻是替清舅舅擔心,並未看不起的意思”
陳清娘搖搖頭,歎息一聲。
“他將來怎麼辦?那位要是喜新厭舊了呢?你清舅舅陷進去,哪還出得來?要是被厭棄了,他還能活嗎?但凡情事,總容易出禍事。在老家,聽說的也不少。兩個人好的時候,怎麼都行。一個不好,生不得咬死對方。他能有個好結果?再者,他老了沒有孩子,誰給他養老送終?我到地下,有什麼臉去見他爹?”
“祖母,兩個人的感情,就是處出來的,雖然要付出那麼多,但也不是自己一無所有了。在一起時開心快活,真的有一天厭倦了,分開就是。戀過愛過一回,也不枉此生。清舅舅,您應該了解他,他喜歡的東西很多,也肯用心用情,但不會糾結在某一個人,某一件事上不能自拔。祖母,你相信清舅舅吧?!”
“可他沒後啊?!將來我死了,誰來照顧他?誰來陪伴他?我有什麼麵目去見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