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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千智行李簡單,就隻有一個樟木箱子,連個隨從都沒帶,不過於小寶這邊手下隨員眾多,倒也不用他親自動手,當下已經有人去馬車上取下了他的行李,代為送到船上的艙室中。這艘高級客船上給乘客準備的單人艙就隻有兩間,於小寶和張千智正好一人住一間。眾人登船之後,於小寶便授意船長起航出發,水手們聽命解纜升帆,緩緩駛離了碼頭。
劉尚站在船舷邊,看著視野中逐漸遠離的陸地,心中卻是喜憂參半。喜的是這次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混到了海漢高級官員的身邊,並且在此後這段時間裡有望接觸到一些官場高層的信息,這可是潛伏人員以往很難觸及到的層麵,其中必定會有一些高價值的情報。但同時他也不免對此行的前景有些憂慮,他已經發現以自己目前的專業能力,恐怕還很難滿足於小寶對宣傳工作的要求,在這趟行程中能不能被委派任務還不一定。要是自己的表現不能讓於小寶感到滿意,半途被趕下船可能都是輕的,說不定他的態度和評價還會影響到宣傳部對自己的任用,把這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入仕機會廢掉的話,那就真是得不償失了。
此外這趟行程的時長並不確定,但據同行的其他人所說,估計十天半個月還完成不了。劉尚臨時接到這差事,根本來不及向外麵傳遞信息,在三亞等消息的廖遠要是時限到了還不見他出現,又找不到合適的渠道打探消息,那非得急瘋了不可,廖遠會不會因此在三亞疑神疑鬼搞出事情,他現在也不敢確定。
劉尚倒並不是擔心廖遠那幫人的人身安全,而是怕他們萬一因此而露了破綻,那鐵定會將自己也拖下水,這可就是好事變壞事,到最後不知道會牽扯多少潛伏人員進來了。為今之計,劉尚也隻能指望廖遠千萬能沉住氣彆搞事,怎麼也要熬到自己這趟回來再說。
船駛出外海不久,便有人來傳劉尚,讓他到於小寶的艙房去一趟。劉尚不敢怠慢,連忙跟隨來人下了甲板,去見於小寶。
劉尚進到船艙中一看,於小寶和張千智都在,心裡不免又是一緊,暗自猜測莫非是這姓張的上船後短短片刻就看出了自己的破綻?但自己明明跟他連半句話都沒說過,莫不是這身裝束太打眼的緣故?
但於小寶開口之後,劉尚很快發現是自己多慮了。於小寶隻是與他簡單寒暄兩句之後就切入了正題,從旁邊茶幾上拿過一疊資料遞給他道:“這些是需要你了解掌握的講稿,最好能儘快背下來,至於情緒、語氣、節奏之類的細節,你應該比我更專業,我就不班門弄斧了。你好好消化消化,最快一兩天之後就得派你出麵宣講了。”
劉尚口中連道不敢,躬身上前接過了這份資料。他瞥了一眼封麵,見上麵寫的是《崇禎七年兩廣地區海貿概要》,當下心跳便加快了不少。這海漢竟然專門統計製作了去年的兩廣地區海貿狀況,其野心之大由此可見一斑,而且還準備將這種資料拿到各處宣講,難道是打算故意製造謠言,欺騙他們統治之下的普通民眾?
劉尚思來想去還是不明其意,隻好小心翼翼地問道:“小人冒昧問一句,這大明的海貿概要,為何要對海漢國的百姓進行宣講?小人愚鈍,還請於主任勿怪!”
於小寶倒也不以為意,耐心地向他解釋道:“你剛來海漢不久,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倒也不足為怪。這個資料的宣講對象也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從事海洋貿易的商人,以及相關行業的經營者,比如倉儲、零售、人力、金融這些行業,或許就可以從中得到一些有益的信息。兩廣哪些地方有特彆的出產,又有什麼樣的需求,哪裡興建了貿易碼頭或是專業市場,這份資料上都會有相關內容給他們指明方向,規避經營風險。”
劉尚歎道:“海漢以海貿著稱於世,果然是有過人之處!如此用心經驗,也難怪能在南海占有一席之地了!”
他這話倒也不完全是拍於小寶的馬屁,多少也有些由衷的感歎。海漢精於海貿,世人皆知,很多人認為海漢的財富就是源自於他們每年都在不斷擴大規模的海洋貿易。而大明以前禁海多年,雖然近年來已經逐步鬆綁,很多地方也不再禁止私人出海貿易,但論經營的專業性和規模就遠不如海漢了,更談不上官方的指導和扶持。就劉尚所知,大明沿海各地可沒有哪裡的官府會為海商製作這種專業性極強的參考資料。
於小寶道:“我國領土四麵環海,與外界的海洋貿易就顯得格外重要。首長們經常說,物資和人口的互通才能為海漢帶來更大的發展,這一點不僅要貫徹在海貿上,也要體現在對外關係的方方麵麵上。關於我國的海貿政策,你可能還不太了解,等途中有時間了,你再來我這裡拿些資料回去學習。”
劉尚連忙謝過,見於小寶沒有彆的吩咐了,正打算告辭離開,一直沒說話的張千智卻出聲叫住了自己:“等一下,這位先生是才從大明過來的?敢問仙鄉何處?”
劉尚應道:“小人乃是肇慶府人士。”
“聽說你以前是說書的?那身在肇慶,應該聽說過楊大嗓吧?”張千智看似隨意地繼續問道,眼神卻盯著劉尚的臉,似乎要觀察他的表情變化。
劉尚倒是很沉得住氣,點頭應道:“他老人家乃是肇慶說書界第一人,小人有幸,曾師從楊大嗓前輩的師弟,雖然時日不長,但說起來他老人家也算是小人的師叔了。”
“哦,那楊大嗓的兒子楊語你應該也認識吧?聽說他也子承父業,這兩年在肇慶府很火。”張千智又問了一句。
劉尚麵不改色地應道:“首長怕是記錯了,楊師叔的獨子幾年前就因病過世了,名諱也不是楊語。”
“是嗎?那可能是我幾年沒去肇慶那邊,記憶有點模糊了。”張千智點點頭道:“我就隨便問問,你去休息吧!”
劉尚再次向二人告辭,這才退出了艙房。關上房門之後,劉尚才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頭上浸出來的冷汗,他能察覺到對方剛才的問話是在有意試探自己,若非事前的準備做得足夠充分,隻怕剛才這番問題就會露出馬腳了。
劉尚出去之後,於小寶才開口問道:“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他與張千智相識多年,知道對方並不是那種會與生人隨意閒扯淡的人,這番對話必定是帶有某種目的性。
張千智大大咧咧地應道:“也沒什麼,職業病犯了,既然是新來的人,我就順便幫你盤一盤底細了。”
於小寶道:“那這人有問題嗎?”
“暫時沒發現。”張千智解釋道:“廣東各州府的情況我多少都了解一點,所以問他家鄉何處,看他說哪裡我就問哪裡,不過他的回答倒是沒什麼漏洞。”
“所以你後麵說什麼楊大嗓的兒子,是故意給出的錯誤信息?”於小寶聽他這麼一解釋也已經醒悟過來,張千智一向沉穩,哪可能會將記憶模糊的信息隨口說出來。
果然張千智點頭承認了於小寶的猜測:“他如果順著我的話胡扯,又或是對此知之不詳,那我可能就會懷疑他聲稱與楊大嗓有師承關係的真實性了。”
於小寶歎道:“你這可是真夠陰險的!”
“這怎麼能叫陰險呢?這是我們情報安全戰線時刻都要保持的警惕性,難道當初你在駐廣辦的時候,何部長沒有教過你嗎?”張千智不但心思縝密,一張嘴也是能說會道,立刻毫不相讓地懟了回去。不過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百密一疏,這幾個問題並沒有難住準備充分的劉尚,居然就這麼讓他蒙混過關了。
劉尚卻很清楚自己這次是僥幸逃過一劫,他現在也不清楚張千智是已經盯上了自己還是臨時起意,心中仍然是十分不安。但如今身在海上,連躲都沒地方可躲,隨時都可能會再次與對方照麵。劉尚可不敢確定自己下一次再麵對張千智刁鑽的提問時,是否還能做到滴水不漏了。這張千智年紀輕輕便在海漢安全部裡身居高位,看來也並非隻是靠著履曆上位,而是真有幾分本事的能人。
劉尚當下也不敢再順著這個問題去多想,越想隻能越是心慌,反而會影響到自己的狀態。他也算是受過專業抗壓訓練的情報人員,雖然遇到了這種事情難免有點心神恍惚,但方寸倒是還沒有徹底亂掉。他回到自己的艙房中靜坐了片刻,理清思緒之後,情緒也就慢慢平穩下來了。
事態已經很清楚,如果他現在被張千智看破,那麼基本沒有逃脫的可能性存在,而他又並非什麼身手過人的武林高手,自然也彆想憑一己之力將船上這些人全部打趴。事實上他估計隻需張千智一人出手,就足以把自己降服了,更何況船上還有其他武裝護衛人員存在。當然理論上他可以去偷一把火槍,可那玩意兒也沒法把他從這地方拯救出去。
所以現在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不要再給張千智半點起疑心的機會。要做到這一點,劉尚認為自己最好是先把於小寶吩咐下來的任務先完成好,這樣或許自己所受到的關注也會相應少一點。
想明白其中利害關係之後,劉尚便將注意力放到了剛剛拿回來的資料上。這種接下來會對公眾進行宣講的資料,對海漢而言顯然還說不上什麼機密文件,不過劉尚也很清楚這裡麵所統計的數據和相關的分析,兩廣地區的地方官府可能並未掌握,畢竟這種勞神費力又沒有什麼直接收益的調查,不會有哪個地方官願意花費財政去做,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做點實際的事,至少還能寫在公文裡向上麵報功。
劉尚靜下心來,翻開了這份資料,開始查閱其中的內容。這份資料與其說是宣傳材料,倒不如說更像是一份調查報告,劉尚打開隨意翻了幾頁,心中不禁大為吃驚。他雖然料到了海漢的統計數據會比較詳細,但著實沒想到會細致到如此程度。
這資料中將兩廣沿海及珠江沿海各處大型港口全部列出,其港口水深、配套設施、陸運交通狀況、貨物吞吐能力、治安狀況統統都有詳細描述,甚至連碼頭力工工錢標準都有詳細的數目。而其中已經設立了海漢辦事機構的地方全部有紅色筆跡特彆標注出來,占到了列表的十之六七之多。
後麵備注的文字說明更是讓劉尚深感無語:“……凡有我國辦事處所在之地,皆可視為我國影響力所及之處,享減免市舶稅賦之待遇。如遇麻煩隻需及時報官說明國籍,便有諸多便利。若地方官府力有不逮,可求助辦事處,無論銀錢結算、武裝押運、代辦船運,隻需表明國籍,皆可立即獲得幫助。”
這也就是說,凡海漢設立辦事處的港口,其影響力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蓋過了地方官府,而且這海漢國的國籍簡直比通行證還好用,海商有了這樣的後盾,自然在從事跨國貿易的時候會輕鬆許多。而海漢在兩廣有影響力的港口竟然如此之多,這些地方的官員隻怕也沒少從中撈取好處,才會給予海漢這麼多的方便。
這樣的狀況,廣東市舶提舉司知情嗎?承宣布政使司知情嗎?兩廣總督大人知情嗎?劉尚不敢細想中間到底牽連有多大,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職權範圍。如果上頭的官員對此毫不知情,那就是殆政的糊塗官,該殺。如果上頭的官員知情卻熟視無睹,那就是與海漢人沆瀣一氣,串謀叛國,更是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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