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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城城牆內的占地麵積雖然不小,但城北有景福宮和各種官僚機構,城中還有官員住所、大戶人家、商業門麵等等,留給平民居住的空間著實不多。所以在城池之外便是四下綿延數裡的平民區,超過十萬民眾生活在漢城內外的這片臨江平原上,算是朝鮮半島西海岸人口最為密集的地區了。
但這裡雖然已經是在朝鮮國的腹地,曆史上卻並不太平。且不說朝鮮李氏王朝定都於此之後的數次宮廷政變,明萬曆年間日本入侵朝鮮,以及九年前的丁卯胡亂,日本和後金的軍隊都是攻至了漢城城下。對於外敵入侵的戰爭陰影,一直都縈繞在漢城民眾心頭難以散去,但以前幾次戰爭都有一定的緩衝期,從未有過今日這般毫無先兆就出現在漢江上的一支武裝艦隊。
因為朝鮮本國造不出船體如此之大的帆船,有一些目擊民眾一開始隻是將這支艦隊當作了外國商船船隊,直到“威嚴”號上的那一聲響徹江麵的炮響傳來,岸上的人才意識到這支艦隊來意不善。
對於戰爭的恐懼讓岸邊的民眾立刻四散而去,漢江邊上的碼頭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變得空無一人。不過這都是在王湯姆預料之中的情況,他下令艦隊放緩航速,同時派出兩艘運兵船靠往漢城方向的江岸,準備送一批士兵登陸,為艦隊在江邊碼頭清理出一片安全地帶,以備後續進行停靠。
運兵船在靠岸的過程中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撓或反抗,士兵們毫不費力就完成了登陸作業,而這個地方距離漢城城牆不過就兩裡地而已。如果海漢軍在江岸上架起大口徑火炮,其實就已經可以直接轟到城牆了。當然了,城內那些從未見識過海漢軍炮火厲害的官員們,此時是不會有這種擔憂的。
金尚憲在最後時刻終於說服了李倧不要急於出動軍隊去嘗試驅離漢江邊的海漢人,也不要忙著出宮逃亡,先讓他去城外與海漢人會麵商談,探明對方的真正來意再作決策。而對於金尚憲的這種勇敢舉動,他的政治對頭崔鳴吉倒也不好再出聲反駁了,總不能說不讓他去讓我去,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安全置於來者不善的海漢軍刀槍之下。
金尚憲隻是文臣,當然也不算是什麼膽大包天之人,隻是他知道眼前的狀況若不儘快處理停當,很可能就會演變成真正的戰亂。而且外軍兵臨城下,這可正是建功立業的機會,俗話說富貴險中求,金尚憲先前就已經把賭注下在羅德憲身上收不回去了,如今也隻有再賭一把,把身家性命都賭進去,就賭這海漢人的來意不是真的打算跟朝鮮開戰。
金尚憲知道自己如果能搞定海漢這波危機,不管今後朝鮮是不是與海漢結盟,他在朝廷上的話語權肯定會比過去要更多一些,而且來自國王的信任和倚重也一定會有所增加。雖然風險不小,但羅德憲賭咒發誓說海漢人會選擇談判而不是開戰,他如今也隻有暫時信這一回了。不過出城之前,金尚憲還是特地吩咐了自己留在城中的親信,假如出城後遭遇不測或是被海漢扣為人質,一定儘快要將羅德憲除掉以絕後患,免得他再去欺騙彆的官員。
羅德憲也很鬱悶,原本這種狀況下如果能由他出麵向海漢人引見朝鮮高官,那事情肯定要簡單得多,但金尚憲不但沒有把他帶在身邊,反而是命人將他暫時軟禁起來,這擺明了就是信不過他。他現在隻能祈求金尚憲不要在城外出事,否則自己肯定脫不了乾係。但如果金尚憲能與海漢人和談成功,事後卻未必有他的功勞了。
麵對在漢江上列陣的海漢艦隊,金尚憲當然不敢冒冒失失地直接出城,而是先派人去江邊與已經登陸上岸的海漢部隊接洽,確定對方的確是有會談的意向之後,這才出城去麵見對方的帶兵大將。
“金大人真乃本王的股肱之臣啊!關鍵時刻還是能站出來為本王分憂的!”國王李倧在城樓上看到金尚憲所乘的馬車沿著官道去往江邊,不由得發出了讚歎之聲。
而站在他身後的崔鳴吉則不免有些臉色尷尬,畢竟政敵拿了這個差事的確可以大大提升在國王心目中的形象,他現在既希望談判失敗讓金尚憲碰一鼻子灰回來,但又擔心海漢人的態度太強硬,談崩了對方就會動手攻城。雖然對方的艦隊規模不可能運來太多的兵力,但誰又敢說他們會不會還有另一支更為龐大的艦隊等在江華灣呢?
金尚憲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去再去考慮國王對自己的觀感,以及政敵的想法,他抓緊時間梳理著自己從羅德憲那裡得到的信息,盤算著要如何跟海漢人討價還價,為朝鮮爭取到更好的條件。
城外此時已經一片肅靜,能逃進城裡的民眾都已經趁著關城門之前進去了,進不去的也自行往北跑路了,實在舍不得家裡壇壇罐罐又帶不走的,隻能窩在家中閉門不出,指望戰火不會燒到自己頭上。金尚憲的馬車穿行在平民區的道路上,隻偶爾有一兩個膽大的人從屋內伸出頭來張望一眼,然後又趕緊縮回去。
金尚憲來到江邊下了馬車,然而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見到海漢將領,在這裡等候他的人是明軍參將沈誌祥。雖然僅僅隻是一個參將,但金尚憲也不敢怠慢,上前依足禮數與沈誌祥相見。
沈誌祥倒是很輕鬆,既然漢城派了官員出來談判,那就說明對方在第一時間就放棄了武力對抗的打算,這趟差事或許能比預計的更為輕鬆地完成。
東江鎮是近幾年朝鮮主要資助的明軍部隊,金尚憲當然知道沈誌祥的身份和背景,倒也不用再想辦法驗證了,不過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須要立刻向沈誌祥求證:“沈將軍,我國使者稱東江鎮現已殺回遼東,奪回了金州大部分地區,此事可是真的?”
金尚憲問的雖然是東江鎮的戰況,但沈誌祥卻已經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很清楚他要打聽什麼,當即便主動說明道:“我軍的確已經殺回遼東不假,不過主導此事的乃是海漢國的大軍,我軍隻是在戰場上配合他們行動而已。此次海漢國的王湯姆大將軍率艦隊造訪漢城府,雖然有些唐突,但並無惡意。海漢人希望能與朝鮮結為盟友共同對付金人,想必羅特使已經將這意思告知貴國朝廷了吧?”
金尚憲聽沈誌祥所說的確是與羅德憲的口徑一致,當下又放心了不少,不過這海漢人的來意究竟隻是像沈誌祥說的這麼簡單,還是有其他意圖,大概也得要見過對方之後才能知道。
為安全起見,王湯姆並沒有登陸上岸,而是在“威嚴”號上等待接見金尚憲。水兵們用小艇將金尚憲及其隨從人員從岸邊接到“威嚴”號上,順便也就讓這些朝鮮人見識了一下海漢海軍目前列裝的戰艦中最為強大的存在。
金尚憲雖然是文官,但火炮還是認得的,漢城城頭上就還有數門當年萬曆明軍援朝時留下的火炮。而眼下自己所在的這艘船,光是甲板所見,左右兩舷就部署了超過十門火炮。金尚憲想起羅德憲說過海漢人的艦隊在海上是近乎無敵的存在,在親眼見過海漢這艘戰艦上的武器裝備後,他對於這種說法又多信了幾分。
然後他被帶到甲板後部,在這裡他見到了這支艦隊的統帥,海漢海軍司令王湯姆。僅憑對方壯碩的身體和黝黑的膚色,金尚憲就能判斷出這位海漢將軍可不是坐衙門的官員,而是實打實常年在海上待著的人。
王湯姆對於自己的談判對象沒有太多的認識,雖然情報部門提前準備了朝鮮官員的資料,但王湯姆卻沒什麼閒心去記住這些在他看來不是那麼重要的信息。既然對方是有資格代表朝鮮國坐在自己麵前談判,那王湯姆也就按照國與國之間的標準來對待這次會談了。
“金大人,我軍來到漢城的目的,相信那位特使大人已經向你彙報過了,我就不多廢話了。我國主要就三點要求,第一,與我國締結盟約;第二,以交易的形式向我國在遼東的占領區提供物資和勞動力支持;第三,允許我國商人商船進入朝鮮國從事貿易活動。至於我國能給出的條件,那就是在必要時為貴國提供武力保護,允許貴國商人進入我國領土和控製區從事貿易活動和文化交流。”
王湯姆一口氣便將條件開了出來,然後靜待金尚憲的答複。
金尚憲也沒想到海漢人如此直接,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地把條件全擺出來了。但他也不敢一口應下這些條件,因為其中任意一條對於朝鮮的影響都將是十分巨大。在沒有摸清對方的底細,或者說真實目的之前,金尚憲還是要保持足夠的謹慎。
“王將軍,恕我直言,貴國與我國在過去並無正式往來,如今貴國第一次造訪我國,便提出這些要求,未免有些唐突……”金尚憲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方的神情,唯恐自己一句話說錯,對方就借機翻臉了。
果然王湯姆聽到半截就不耐煩地咳嗽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頭:“金大人,我們願意以和平的方式與貴國協商,也是看在貴國與大明一向良好的兩國關係上。而且東江鎮的沈總兵拍著胸脯向我作保,說朝鮮國深明大義,一定會與我國聯手抗金。但你這個口氣,好像對於我國提出的條件還有什麼異議?”
王湯姆常年指揮軍隊南征北戰,身上那股殺伐之氣讓他不怒自威,自然不是金尚憲這種文臣所能對抗。金尚憲戰戰兢兢地應道:“王將軍,本國乃是大明的屬國,依循舊例,不可隨意與其他國家結盟……”
這次王湯姆就沒有再給他留麵子了,徑直拋出了殺手鐧:“哦?有這個規矩嗎?那你們與金人簽訂的兄弟之盟,大明皇帝點頭同意了嗎?你們現在每年向金人進貢,這事給大明那邊報備了嗎?”
“這……”金尚憲倒是沒料到這海漢武夫居然如此會抓把柄,一時間不禁語塞,無法回應王湯姆的質疑。如今大明自保都是問題,哪裡顧得上責難朝鮮的牆頭草行為。而朝鮮人雖然明白這樣做不合適,但迫於形勢也不得不將這種扭曲的國際關係繼續維持下去。
王湯姆接著說道:“眼下的局勢其實很簡單,讓我分析給你聽。你們如果要跟金人抱團,那我國也不會在乎多開辟一個戰場,我等下就可以代表我國直接向貴國宣戰,這是一種選擇。另一種選擇,你們撕毀與金人的一切協議,與我國結盟,那麼這一地區的形勢就變成大明、朝鮮,加上我國,三國共同對付金人。”
金尚憲麵露難色,卻沒有馬上開口回應王湯姆的說法。其實他聽了羅德憲的報告之後,就已經理清了這樣的國際形勢,隻是在沒有親眼見識海漢軍實力之前,他也不敢將改變朝鮮命運的希望寄托在這種有些草率的國際聯盟上。如果三國聯手,固然勝算大增,但萬一海漢人什麼時候撤了,這聯盟不是說垮就垮,到時候誰又能阻止凶神惡煞的金人卷土重來呢?
王湯姆繼續勸道:“我知道貴國的想法是儘量避免被卷入戰火,其實這也很容易,大明在渤海灣西北方向吸引火力,我軍在遼東方向牽製敵人,這樣一來,金人也就沒有多餘的精力再清算貴國了。我國並不要求貴國直接出兵參戰,隻要提供物資和後勤人員就行了,而且我們會給予報酬,並不是從貴國白白搜刮財富。金大人如果還有什麼擔心的問題,不妨馬上說出來,我當麵給你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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