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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運在商務部任職期間,打過交道的大明各級官員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以說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類似王煥這樣比較死硬的官員自然也碰到過。對於這類看起來死忠於大明,不願接受海漢好處的地方官員,海漢這邊其實也一直都很頭疼,尋常的威逼利誘手段都不太能奏效,很難讓其就範。
為此外交部、商務部、安全部、國防部等多個相關部門開碰頭會討論解決辦法都不知道開了多次,最後研究出來的結果,還是要以硬對硬,從氣勢上壓倒對方。至於由此可能引發的嚴重後果,相關部門認為最多不過是地方上會對海漢有所針對,但應該不至於會發展到動武的地步,畢竟如果跟海漢發生武裝衝突以至於導致兩國戰爭爆發,這個責任可沒有哪個地方官擔得起。
當然了,如果這一招都還不管用,那就隻能出動安全部的外勤隊了。前年龔十七帶隊在杭州城執行任務,一舉讓三名官員消失,便是處理這種情況的極端手段了。這種手段雖然有效,但難免也會有很多隱患和風險,不到萬不得已,海漢是不會使用這一招的。而目前象山縣的狀況也還遠遠達不到這樣的程度,楊運作出強硬姿態,也隻是希望以此來刺激對方,試探一下王煥的底線到底在哪裡,這樣才好根據對方的情況來選擇合適的手段,來對付這個看似骨頭挺硬的象山知縣。
王煥聽了楊運這句話,便如被雷劈中一般木然無語,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他在象山縣為官五載,經曆了海漢人來浙江前後所帶來的變化,的確很清楚造成今時今日這種狀況並不是海漢單方麵的作用,大明朝廷的妥協遷就,反應遲緩,自上而下的貪腐無能,才會縱容了海漢在浙江沿海經營出偌大的局麵。
但連地方上的衛所軍都早早就跟海漢人沆瀣一氣,王煥隻不過是一個七品知縣,又如何奈何得了擁有堅船巨炮的海漢人。他總不能就集合縣衙的這幫衙役捕快,去找海漢人拚命吧?更何況他手下能指揮的這些人也未必願意跟著他慷慨赴死。
但好在海漢人雖然行事囂張,卻並未為害地方,反倒是將沿海的海盜和武裝海商收編的收編,消滅的消滅,讓寧波府的社會治安狀況好轉了許多。而民間也因此有所獲益,不少漁民水手聽說海漢雇傭船員給出的酬勞待遇極為豐厚,便紛紛跑去給海漢人打工了。
縣衙雖然發了多道通告,讓民眾儘量遠離海漢人控製區及所屬船隻,但在巨大利益誘惑之下,官府的警告就根本沒有什麼作用了,完全無法阻止民眾去為海漢人工作。王煥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治下地區的人口不斷流向海漢人的控製區。去年石浦港增加的三千多常住人口中,倒是有一大半都是來自於象山縣本地,甚至還有不少人參加了海漢的移民招募,由其安排去了海外定居,徹底放棄了大明國民的身份。
王煥雖然恨海漢這群入侵者破壞了大明海疆的安寧,但也明白朝廷的無能,上級衙門的貪腐,才是大明無法趕走海漢人的真正原因。楊運的話雖然十分刺耳,但卻是字字都直刺人心,讓他難以反駁。楊運說他維護的不是大明的臉麵,而是自己的麵子,還真是如此,朝廷都不要麵子了,他還在這裡扮演忠臣角色,可不就是為了自己的麵子嗎?
但王煥也並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回過神之後終於是冷哼一聲道:“子曰,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本官所作所為忠於大明,這有何不妥?”
楊運應道:“既然王大人口口聲聲說自己忠於大明,那不就之後貴國朝廷就會昭告天下,與我國建交通商,到時候這象山縣也將是我海漢商人自由進出之地,王大人還會固執己見,不遵朝廷之令嗎?”
王煥應道:“朝廷此時尚未表態,本官豈可搶在前麵?實乃大不韙也!”
王煥依然不肯鬆口,但語氣卻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強硬了,畢竟楊運所說全是衝著他的軟肋來的,當下隻有招架之功,卻再無還手之力了。
楊運與大明官員打交道的經驗何等豐富,王煥的氣勢一弱下去,他自然馬上就覺察到了,當即便趁勝追擊:“王大人,天下大勢,便是兩國合作,你以一人之力偏要逆勢而為,殊為不智。何不與我國合作,造福黎民百姓?”
王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你們打算以私人鹽場頂替官方鹽場,這如何是造福黎民?明明就是你們打算借此斂財罷了!”
楊運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王大人你想想,過去有多少鹽戶在官方鹽場做事,如今這些鹽戶的生活可有著落?如果能在象山開設由我國經營的鹽場,這些鹽戶隻需經過簡單的培訓便可重操舊業,有一份收入來維持生活,這算不算是造福黎民?再說鹽場收入所得,也不是儘數都歸了我國,我先前提過每月可給王大人一千兩銀子的好處費,但這買賣要做起來,需要上香的地方又豈止象山縣衙一處?你先前說那些管理鹽業的衙門,還不是要一一打點到才行。話說回來,到時候我們把其他關節都打通了,就王大人你這裡卡住不放,你覺得到時候會變成什麼情況?”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道理王煥當然是懂的,要真是出現楊運所說的這種情況,那他也不敢卡著鹽場這事不放了。畢竟跟外國人作對是一碼事,跟官場上的其他官員對著乾又是另一碼事了,而且他也著實不敢篤定那些主管鹽業的衙門能夠像自己一樣狠下心來拒絕海漢給予的好處。
楊運見王煥低頭不語,心知此人心防已鬆,當下便繼續勸說道:“楊某最欣賞有骨氣,夠硬氣的人物,王大人當屬其一。隻是此事實在沒必要表現得太強硬,這個項目如能推動實施,至少能給象山縣帶來上千名勞動力的就業機會。這個行當做起來了,今後也會帶動本地的各行各業發展,這道理相信王大人也是明白的。至於交到大明國庫的鹽稅,理論上還是會一文不少,總量甚至會比過去更多,對大明來說並無損失,王大人又何須介懷?”
楊運的計劃是要借助官方鹽場的殼來運作由海漢經營的鹽場,這需要上繳給大明國庫的費用自然也得按規矩來。隻不過海漢的製鹽技術更加先進,生產成本更低,產量更高,而做賬的時候卻可以把生產成本和產量照著過去的大明鹽場標準來,這賬麵與實際情況之間的差額,便是海漢所能從中獲取的利潤了。按照過去在南方兼並大明官方鹽場的經驗,海漢如此操作所能獲得收益依然非常可觀,所以楊運才敢於在八字都沒一撇的情況之下,便向王煥承諾了高額的好處費。
王煥當然並不是聖人,也不是不在乎財帛,隻是他所奉行的精神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而海漢這種賺錢的方式顯然是在挖大明的牆角,與他所持的“道”不符,是以一開始就沒打算要答應楊運的要求。但王煥對於經商之道並不了解,所以對於楊運的分析,他也找不到反駁的論點,隻是心裡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
王煥越是不說話,楊運便越是來勁:“王大人,就算你要硬扛到底,也隻能在口頭上抗拒我的提議,難道我們在這裡開建鹽場之後,你就召集象山縣城的衙役來砸場子不成?你最終也隻能乾看著啊,而且什麼好處都撈不到,這又是何苦?”
王煥終於開口道:“本官守土一方,職責所在,豈敢放鬆?”
楊運道:“開鹽場的土地是貴國的,海水是貴國的,勞動力是貴國的,銷售的市場也是貴國的,這不一條龍下來都是大明的嗎?你替大明守著這產業,同時跟我們合作,這中間並不衝突啊!”
王煥當然也明白楊運說的這是歪理,海漢人其實就是想利用大明的土地和人口來為其獲利。但當他已經發現自己跟這人辯道理隻會被帶得越來越偏,直至無力反駁,就知道自己恐怕很難在嘴上較量中占得便宜了。當然了,如果連打嘴仗都打不過對方,那彆的辦法不試也罷,試了也隻會是自取其辱了。
顧曲飛在旁邊已經聽得目瞪口呆,對楊運更是崇拜不已,他先前聽到楊運如此猖狂的口氣,惹得縣太爺大發雷霆,他一顆心差點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還好楊運這一張利嘴著實了得,竟然硬生生地將王煥給壓得沒脾氣了。不管鹽場這事成與不成,顧曲飛都打定了主意要跟海漢合作賺錢,畢竟有如此精明的人主持經營,乾哪行不是一樣賺錢。
對於王煥的猶豫不決,顧曲飛都恨不得自己能代他把頭點了,這就是鬆一鬆口的事,好處就直接送到手上了,還有什麼好考慮的。這知縣薪餉才多少錢,就算有一點灰色收入,一年下來也存不夠海漢人一個月給的銀子啊!
不懂,顧曲飛覺得這兩方做事自己都看不懂,一個出手豪闊,還沒影的事就要先給地方官塞錢了,另一個迂得嚇人,送上門的好處都不敢點頭收下。談生意能談成這樣的局麵,顧曲飛以前也是聞所未聞。不過他也不敢在這個場合插嘴發話,唯恐打亂了楊運的節奏。
楊運見王煥開始裝啞巴了,當下便也調整策略,祭出了新的招數:“王大人,這事不是說你不應聲就能拖下去了。你如果真打算當擋路的絆腳石,就算我海漢不來搬,也會有其他人來搬掉你,到時候說不定還會牽扯到你家人,這又是何苦?”
王煥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一下,他並不想被這種事情影響到自己的官途,哪怕目前看起來也沒什麼上進的希望了,但至少可以穩穩當當地做個知縣。但如果真被海漢人當作了擋財路的障礙,這幫人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而且扯出了家人,這就讓他很難再保持矜持了。
“禍不及家人,罪不及父母,這種事要把本官家人牽扯進去,不太妥當吧?”王煥終於開始顯露了一絲軟弱的跡象。
“我也覺得不妥,所以最好我們能一起努力,避免這種狀況的出現。”楊運趕緊抓住這機會勸道:“王大人,聽說你家中就一個獨子,考了三次科舉了還是沒有中到功名,如今也賦閒在家。要不到時候鹽場開起來了,請貴公子到鹽場來當個管事?保證高薪厚酬,絕不虧待。”
這王煥家中的情況還是剛才來縣衙之前才由顧曲飛提供的,楊運也是現炒現賣,抓住一切機會要說服王煥就範。
王煥一聽簡直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對方的準備還挺充分,連自己的家庭狀況都已經打聽過了。這事聽起來雖然不錯,自己父子倆都能從海漢手裡收取好處,但如果真讓兒子去給海漢人打工了,那豈不是就相當於是成了海漢的人質?今後海漢人要再在象山這邊有什麼動作,自己哪還敢去管。
“犬子隻會讀書,不懂製鹽經商之道,還是算了吧。”王煥趕緊替兒子回絕了這個差事。
楊運卻不肯就此放過,繼續勸道:“不懂不要緊,我們都可以提供免費培訓,多學一門本事,今後也多條路走不是?實在不行,貴公子過來當個文書也成啊!”
王煥道:“這鹽場要文書作甚!”
“要啊,當然要文書,我們海漢任何一個機構都要有懂得識文斷字的人,這樣才能及時把來自國內的各種消息和政令傳播給那些不識字的人。”楊運連忙向他解釋道:“文書是必不可少的職位,乾得好今後還能往上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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