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她正在專心致誌地工作,就像開始了浸入式表演的秦絕一樣,她也有自己專屬的“專業開關”,與前不久那個撒嬌黏人的小姑娘判若兩人。
副隊製作的隔音耳機固然實用,但秦雨橋不想停留在舒適區內。
尤其是在工作間裡,她會把耳機摘下,用最敏銳的耳力去聆聽每一條語音,通過聲音和顏色來識彆當事人的情緒,然後遠遠地、通過聲音飄落到他們身邊,設身處地、感同身受地共情。
坦白來講,這不是個好差事。
因為好事自有家人朋友可以分享,人們更願意向陌生人傾吐而出的,多半都是抱怨、牢騷和悲憤難過。
秦雨橋在最開始聆聽心聲時眼前幾次都被濃重的黑色覆蓋,宛若烏雲壓頂般的窒息和絕望緊緊攫住她的喉嚨,最痛苦時會連帶著胃酸上湧,痛得想吐。
人們嬉笑怒罵背後潛藏著的苦難,盈千累萬,重若山海。
從那時起秦雨橋就知道,以一己之力“拯救蒼生”這種事,太大了,她再努力也是癡心妄想。
所以她改了主意,從其中一份來信中獲取了靈感。
在那條語音裡,剛從重度抑鬱症中脫離不久的當事人緩慢而平靜地說
“謝謝你,我曾以為我的抑鬱症永遠都治不好,也曾奢望著我能把它完全治好,但現在我明白了,我沒有辦法徹底痊愈,我隻能試著習慣它,與它共存。”
“謝謝你的吟唱,謝謝你的歌。”他再次說著,“在我與那個陰鬱的自己努力共生的時候,給了我一點光亮。現在我已經從重度轉成了中度抑鬱,嗬嗬,或許未來的哪一天,它就可以變成輕度了。我期待著。”
秦雨橋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也有了新的領悟。
是這樣的。
她想著,我怎麼可能徹徹底底地將誰拉出深淵呢,但是我至少可以努努力,幫他們短暫地喘口氣吧。
於是樂巫開始了她的鳴吟,她會給每一封真心分享聲音與心情的語音郵件回複一段短短的無詞歌,如果她聽到了深海似的悲泣,她就回以湛藍色的海麵與晴空。
聲音,色彩,接納,治愈……她做著小小的努力,試圖隔著網線與屏幕送出一點微光。
秦雨橋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成長著,如同設定的那般,萬千聲音真的成為了她的養料,讓她在龐大而繁雜的思緒中深深共情,緊接著磨煉意誌,充實內心,變得更強大。
吸收,豐盈,然後回饋,如是反複循環。
短短兩周,二十萬聽眾。
尋樂的人惡毒地揣測樂巫背後的資本,唯有受到了幫助的人才清楚那些安神的吟唱與那段幾十秒的旋律對於自己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
秦雨橋輕輕把耳返戴好,向梨木雅子比了個手勢。
一時間,耳返內先後傳出聲線各異的語音。
“我真的受不了了,為什麼,為什麼我媽這麼討厭我,無論大事小事都要和我反著來,我說過無數次討厭吃的東西她一定要故意做給我吃,好像她就是喜歡看我被折磨得崩潰的樣子……”
“樂巫大人,我好難過啊,為什麼一家人就不能好好吃個飯呢,什麼都要在飯桌上問,一張數學卷子沒寫完要被罵,眼淚掉進碗裡還要被罵,吃不下去放下碗逃回去又要被罵,什麼叫‘我就是在給他們甩臉色’啊,我沒有啊……為什麼人不能好好吃頓飯呢……”
“晚上好,剛剛看完《為難》,覺得很悲哀,即便我已經成為了所謂的‘成功人士’,還是沒辦法擺脫我父親製造的心理陰影,哈,我真的恨梁素素啊,誰讓她那麼像我自己……”
細細密密的私語聲交織成一張焦黑色的網,秦雨橋在其中睜開眼睛,氣質一瞬沉澱下來,恬靜淡然。
樂聲響起,一個八拍,兩個八拍。
她輕輕啟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