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等對外可以吹噓成幾十萬對幾十萬的大戰中,前期區區一部兩三千人的勝敗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前四五日的勝敗恐怕都無關大局,從攻方角度來說,關鍵是用各種法子試探,找到要害破綻,一擊成功,然後趁勢擴大戰果,則大事可成。
而薛萬弼雖然是薛氏數子中最悍勇的一個,卻不免有勇無謀,自家腦子發熱中了計,卻居然又年輕氣盛不願意認輸,平白連累許多人,差點造成全局被動。
實際上,薛常雄也應該是這麼想的,隻不過,他和下麵將領還存在著一個簡單、直接卻又無奈的對立點。
那就是薛常雄作為主帥,曉得此戰勝負關係著清漳水以南的一大片河北膏腴之地的控製權,甚至關係到河間大營能否繼續主導河北的控製權,再加上極度擔心淩汛期後會有東境方向的大舉支援,所以從頭開始便帶著要不惜一切代價的心態,順勢也要求各部從一開始試探中便做到傾儘全力,以圖早早窺見黜龍軍的破綻。…而他下麵的軍頭們,就有點得過且過的味道了。
他們當然也想保住河北,攆走黜龍軍,但與此同時,這等級彆大戰,一個不小心,丟了全部家當,薛老爺確定給補全嗎?
到底是為誰打仗?為什麼要打仗?隻是官軍殺賊嗎?
要不薛總管也學對麵黜龍賊的張三寫幾個傳單,給大家講清楚?
戰事第一天,原本乏善可陳的試探性交戰,因為薛萬弼的犯蠢,使得黜龍軍明顯小勝一陣,兩千對一千左右的殺傷俘虜,也足以讓黜龍軍稱道。
但官軍這邊也沒有氣餒,傍晚之前回去,便開始早早休整,同時數不清的部眾開始去取土。
當然,錢唐、曹善成,還有其餘諸位將軍肯定是不需要取土的,他們早早回去,卻是往薛常雄大營做集合,然後才能各自散去。
進入軍帳,可能是因為薛萬弼的事情,氣氛還是不太好,許多軍將說話,也都小心翼翼。
而清河太守曹善成看了一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要儘心儘力,便主動閃出,朝薛常雄拱手,並懇切進言“薛總管,我想了下,堆土填壕是可行的,但全軍輔兵、民夫一起上,怕是傷亡會極多,會不會反而為此挫傷士氣?下官以為,多做版塊還是好的。”
薛常雄愣了一下,就在座中冷冷反問“誰告訴你我要土是用來填壕溝的?”
曹善成當場怔住。
“我是用堆土山的。”薛常雄也不遮掩。“我倒是想看看,攻城的法子對付他區區木柵營寨,到底能不能行?”
曹善成回過神來,尷尬一時,隻能拱手轉回,薛常雄也不理他。
須臾片刻,隻裹著一匹乾淨白色綢緞的薛萬弼被拖入帳中,血跡滲處綢緞,如點點梅花,引來許多人側目。
接下來,薛老四自是老實俯首,認錯之餘,不免哭訴本部將士遭遇,隻懇求薛常雄予以戴罪立功機會。
此時,羅術為首,幾名將領紛紛閃出,代為求情。
而薛大總管也終於從諫如流,饒了自家兒子,並分本部兩千人予以補充。
一場戲碼結束。
眾將各自回營,錢唐麵無表情,全程無言,臨到自家帳篷,見到呂常衡,坐回榻上,方才一聲歎氣,說了一句石破天驚之論
“我也是剛剛醒悟,發覺河間大營這裡有個天大的命門。”
“什麼命門?”呂常衡詫異至極。
“賞無可賞,罰必生怨。”錢唐脫口而對。
“罰生怨倒是尋常,但怎麼賞無可賞呢?”呂常衡一時不解。
“薛大將軍今日開的賞格是什麼?”
“錢帛官位,銀萬兩、提拔州郡……”
“這就是問題所在,錢帛對登堂入室的軍將、官員來說有用嗎?”錢唐正色來問。
“提拔州郡……”
“提拔哪兒的州郡?”錢唐追問不停。“能保證這些中郎將回到老家當太守?還是去關隴安泰?去北地、南嶺避禍?”…呂常衡一時住嘴不言。
“再說了,這年頭做郡守有做中郎將,背靠大軍鎮,掌握數千精銳兵馬來的妥當?”錢唐看著對方冷笑道。“你看我跟曹善成在這營中算什麼?那個渤海新來的太守,有點畏懼,不敢過來,昨日薛常雄還派人去嗬斥逼迫……換言之,,薛大將軍的賞格便是,誰若是立下首功,誰就沒了軍權,落得跟我們這些跛腳太守一般下場!”
呂常衡緩緩點頭“確實有問題。”
“反過來講,我們若是立下首功,又能如何?還能賞賜給我們一個中郎將?”錢唐繼續來笑。
呂常衡終於無語“怎麼會這樣?”
“這你要問江都的聖人,為什麼正常的升黜失去了賞罰的意義了!”錢唐愈發笑個不停。“其實不光是朝廷尷尬,薛大將軍本身也太尷尬了,他現在既不能進一步當半個河北主人,公開以個人身份做威福賞罰,又不能改變朝廷官爵混亂,威信掃地,人人求實而避虛……這就是河間大軍的最大命門,薛大將軍沒法向中郎將一級的下屬們作出前途上的保證,他的賞賜對這些人而言沒用,公開的沒用,私下的也沒幾個人敢聽,非隻如此,過於嚴苛的懲罰反而會使人輕易生怨。”
“確實如此。”呂常衡思索良久,反而來問。“那黜龍幫呢?張三郎對那些大頭領怎麼賞罰?”
“有地盤啊。”錢唐攤手以對。“這戰勝了,渤海到武陽,整個清漳水以南,就都是他們的地盤了,大家水漲船高,而且他們是反賊,反賊最終成了萬乘大勢,這些大頭領遲早要翻身……可是薛大將軍卻不可能去攻取東境八郡,以作封賞的。”
“但是……”呂常衡壓低聲音艱難來問。“河間的諸位將軍難道不曉得同舟共濟的道理?黜龍幫若是全取河北,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這就是問題所在。”錢唐喟然道。“他們更怕眼下先丟了部眾,而且他們並不覺得這一戰會直接丟了河北,河北好大的,足夠逍遙一時了……與之相比,黜龍軍則是新整編的部眾,兵不知將,將不知兵,誰也不會藏私,而且是孤懸河北,無處可逃。”
“兵不知將,將不知兵還是好事了?”呂常衡想了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不要管這個。”錢唐忽然轉變了話題。“今日聚土,不是為了填壕溝,而是為了明日堆土山你知道嗎?”
“是嗎?”呂常衡茫然一時。
“我在想……”錢唐莫名有些氣餒。“你說,這般情勢下,河間軍要是還贏了怎麼辦?”
呂常衡一聲不吭。
“我來分析一下,一日下來,咱們的命門已經顯露出來了。”一個時辰後,打掃好了戰場、修複完了營寨,剛剛回到中軍大營的張行嚴肅來看周圍幾個大頭領和心腹,口出驚人。“就是部隊的戰力太平均,沒有主動出擊的能力,隻能倚靠營寨作戰,這樣的話一旦營寨優勢失去,很可能便要被人打崩全局。”
“龍頭倒也不必如此氣餒。”魏玄定撚須笑道。“部隊都是練出來的,我今日在般縣城上居高臨下來看,覺得咱們戰力還是妥當的,若是再打上幾日,場場小勝,軍心士氣養出來,戰術熟悉了,戰力自然便會上來了,到時候就漸漸可以出擊了。”
周圍人不少都在附和,很顯然,白日勝了一場,還是很有振奮士氣效果的。
就在這時,謝鳴鶴忽然寬袍大袖,扶劍自外而來,遞給了張行一張紙條。
眾人矚目中,張大龍頭看完之後,不動聲色在一旁火盆裡燒掉,然後便告知了周圍頭領一個軍情“打探清楚了,官軍收攏土包,不是為了填壕溝,而是為了堆土山來壓製營寨……諸位有什麼應對之策嗎?”
眾頭領麵麵相覷,軍帳中一時無聲,明顯都有些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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