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計較百餘丈真身的巨龍。”莽金剛忽然開口。“其實按照剛剛天王的話來算就行,總得有十二三個同心同德的天王才行。”
“可惜我們隻有一個天王。”張行幽幽以對。“加上白總管也不過是兩個……”
“白總管一人勝我三人,與司馬正仿佛。”雄伯南誠懇言道。“十三位金剛加一起,也抵我三個……若是其餘人能再抵我三四個……”
“賬不是這麼算的。”莽金剛無奈解釋。“我們結陣,最多是防禦抵抗,況且我們能抵抗三位天王,卻未必能受十位天王合力一擊……至於其餘人,即便是大家加一起實力夠了,有幾個能在空中穩住結陣的?真龍怎麼會落地跟你碰?”
“那便是沒法子了?”張行若有所思。
四下沒有回應。
說實話,進行到現在,大部分人都意識到了,張首席可能是當年做排頭兵的時候,對分山君有了心理陰影,所以放不下了,這才追著問這個。不過,大家也都覺得張首席有些過慮,隻是去接應白總管,便是中間有些真龍神仙身影,也不至於會交戰……最多最多,就是大家擔心的會起潮,真這樣的話,就當是天災便是,反而沒有多少念頭。
“首席,要我說,咱們走的是落龍灘南路,最麻煩的是潮水,其次是地震……而與這些天災相比,真龍真的跟我們打起來,反而不會有太多傷亡,大不了跑就是。”莽金剛適時提醒。“能耐到了,自然要分高下,能耐不到,隻做是天災,沒什麼可想的。”
“說的好,說的對。”張行想了一想,揮了下手,倒算是坦蕩。“我不該過分想著什麼黜龍之事,咱們這次的主要任務是做接應,應該以這個為準……說說進軍安排。”
“戍衛營就不去了。”馬圍恢複精神,努力來言。“十二營兵馬,先鋒是曹晨的騎營,已經出發,其餘分成三路,一路往北麵順著那邊一條河道走,一路從南麵大勞山沿著海岸走,以監護船隻,然後大部隊從此處出發……我意,北路以樊豹、樊梨花為主,南路以賈務根營去支援李子達,其餘分步騎,自此處出發,一路向東。”
“可以。”張行點點頭。“軍事計劃就這樣,馬分管辦事是妥當的。”
話到這個份上,周圍人都去看張首席,等他下令。
但不知為何,張首席卻並沒有下令,也沒有繼續說些什麼,反而是立在這個山坡上,望著遠處出神,而且目光不僅僅是停留在東北麵那座綿延不斷,對這個世界的人而言天經地義、對他來說突兀雄奇且有巨大意義的山脈,包括東麵消失的視野儘頭的荒灘平原,東南麵的丘陵、海麵,也全都在目光之中。
停了片刻,張行方才笑了出來,然後左顧右盼來言“諸位,你們知道我為什麼一進來就來此地嗎?”
眾人自然不解,便是身後秦寶曉得,此時也不會插嘴。
“當初三征,前方水陸主力一起大敗,損師數十萬,全軍沮喪,而當日我就是在這個坡下,以伏龍衛常檢的身份持刀做護衛。守到傍晚,忽然一個來戰兒營中公乾的刑部吏過來,尋到刑部侍郎王代積,說是前方周效明水師大敗,其子周行範口出怨言,要殺官做反,王代積是個有計較的,便來看我,我則一刀殺了此人,卻又驚擾了坡上的皇帝。”
張行娓娓道來,周圍人都聽得入神。
“然後我又上前搪塞,說是看到一隻仙鶴從此處飛起,一時按捺不住,起了動靜……結果大敗之下,皇帝直接賞了我武安郡太守的職務……從那時起,我便曉得,得造反了!”
眾人各自一振,都想繼續聽下去。
孰料,張行立在那裡,卻閉上了嘴,停了許久,方才望著前方的山海平野吐了一口氣出來“諸位兄弟,今天咱們站到當年曹徹跟大魏權貴站的地方,雖然氣勢上差了許多,大營也空蕩蕩的,但到底是站上來了……所以,總得記住,不能把指望放在什麼仙鶴上麵的……走吧!不要耽誤了,即刻出兵!”
眾將凜然稱命,紛紛往下歸營。
這個時候,秦寶方才跟上一步,低聲來問“所以,三哥不準備往山裡走一遭了?”
“不去了。”張行一邊往下走,一邊平靜敘述。“等咱們老了,退休了,再來曆險吧,現在每時每刻都應該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秦寶克製住了對“退休”的吐槽,安靜的隨對方走了下去。
下午時分,全部十一營兵馬便已經彙集起來,隨即樊豹、樊梨花兄妹二人先行出北門,賈務根出南營……張行也上了黃驃馬,將甲胄打包掛在馬後,然後便目送中軍大隊的前軍,也就是王叔勇部出營。
但也幾乎就是這個時間,不知何時,漸漸有人看向了北麵的天空,彼處,似乎有一股烏雲正往此處飄來。
張行也很快察覺到了這一幕,然後他迅速意識到那是什麼了,這一幕他見過了很多次,屬於正常的自然現象——一大群烏鴉而已。
冬季之前,烏鴉會合群,往往會形成萬隻以上的巨大集群,看位置,應該是從東北麵山中出來,往周邊田野集體覓食的。
很合情合理。
然而,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道理,當數萬隻烏鴉鋪天蓋地飛過營寨,並在略顯破敗的登州大營周邊盤旋了幾圈方才離開後,還是陷入到了某種奇妙的情緒中。
“傳下去,讓所有軍士都知道,這是黑帝爺在保佑我們。”張行在馬上與馬圍做了吩咐,然後目光掃過從自己身側路過此時卻驚愕停駐的一營兵馬……這是蘇靖方的營,其中一些軍士身材高大突出,皮膚微微發紅,明顯是紅山人……然後卻毫不猶豫,打馬引著自己的大旗出了大營,往東麵荒灘而去。
且說,落龍灘是一個條狀、甚至算是扇形的水沼窪地,本質是一個河道的樣子,所謂北麵山中出來,南麵入海,然後中間許多河流注入,寬度迅速擴大,窄處幾十裡,寬處幾百裡,全都是泛濫的鹹水、淡水沼澤地……以前的時候淡水和鹹水之間還算穩固,算是有獨立的生態體係,就是一個鹽堿沼澤群……這種地形,非常常見,在大河入海口北側豆子崗就是,隻是落龍灘麵積更大而已。
但最近一二十年內,因為三征緣故,多次鹹水上漲,直接破壞了此地的生態,便是周邊,也因為鹹水反複浸泡的緣故,淪為了植被難存的荒灘,隻有少數河道周邊還有些生機,卻隻是蘆葦蕩而已。
這也是白有思之前沿著河流進發的緣故。
不過,落龍灘西側卻有著一條康莊大道……怎麼來的?不問自知,曹徹修的嘛。
沒法跟官道比,但比另一邊的沿河通道要方便太多。
張行仲秋第二日出發,不過四日,便來到了落龍灘的核心區域前,也就是那邊被破壞了生態的沼澤窪地區。
而也就是同一時刻,在落龍灘另一側的白有思等到了王伏貝。
後者給她帶來了一個“驚喜”。
“你追到人了?”細雨中,白有思看著對方拎著的首級,難得有些錯愕。“怎麼追到的?何處追到的?”
“就是順著路追到的。”王伏貝反而對對方反應感到不解。“他們躲到釜嶺那邊,被我追上,速戰速決了……隻是可惜,許多人都沿途散了,沒法整個帶回來。”
白有思想了一想,點點頭“做的好!但你確係沿途沒見到東夷人的追兵,也沒見到有兵馬收攏和控製沿途關卡?”
王伏貝愣了一下,也是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然後緩緩搖頭“沒有。”
“那事情就簡單了,他們必然會在前麵堵截我們。”白有思做出了判斷。
“不錯。”王伏貝此時也醒悟了。“如果要放我們走,他們必然會早早起兵占據被我攻破又扔下的關卡才對……前麵必然有阻截!”
“咱們當年的落龍灘有多寬?”細雨中,白有思忽然來問。
“當麵是最寬的,大概兩百六七十裡?”程名起在旁插嘴。
“每日三十裡也就是九到十天?”
“是。”程名起提醒。
得到答複後,白有思在雨中轉過身來,看著尚未完全抵達的隊伍行列,做出了決定“不要休整了,咱們今天就冒雨出發!扔下多餘糧食跟輜重,輕裝上陣,須知遲則生變!”
周圍幾名頭領,從王振開始,到馬平兒為止,麵麵相覷後全都頷首。
便是不懂規矩的東夷人劉延壽,也都點頭認可。
然後白有思複又看向另一人“齊王,三郎必然已經在對岸了,你速速過去,連夜不停,告知情形,讓他做好交戰準備。”
曹銘立在雨中,似乎有些狼狽,聞言還是頷首,然後轉身而去了。
目送對方鼓動真氣騎著馬消失在雨中,白有思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回頭朝登州頭領們提出了一個方案“我有一個想法……是不是應該讓大隊拆散,分多路進發?畢竟一打起來,咱們就沒法顧忌他們了……到時候,能走多少是多少,而兩邊的隊伍便是被東夷人截住,也不會有性命之憂,而我們與接應部隊則以此為預警,集中與他們交戰……如何?”
“可行。”王伏貝第一個讚同。
而其餘人明顯還在想,倒是王振有些不耐,聞言立即揮手“不要想了,到了這個時候,有主意、能行就做,想太多、算計太多,反而沒用……就這麼辦!”
此言一出,程名起與馬平兒外加閻慶也都讚同。
計議既下,十萬之眾也被分割成了十路,當日下午便冒雨出發……坦誠說,問題多多,很多人都抱怨冒雨趕路,路線也有些混亂,要求扔下多餘糧食的軍令也沒有被徹底執行……但是,隨著之前逃竄隊伍被捕擄的首級掛在了河畔樹下,隊伍到底是在強壓下大舉出發了。
兩日後,也就是仲秋後第七日,八月廿二,天氣晴朗,曹銘見到了張行。
八月廿三,小雨,白有思遇到了曹晨部的輕騎,雙方完全聯絡成功,並嘗試討論調整路線以作彙合,但白有思這裡因為隊伍過於分散,已經無力調整,而且因為天氣,路線彎曲,部眾分散,補給不足,非戰鬥減員,士氣低落等等緣故,白有思這邊的行進速度遠遠低於之前預估的每日三十裡……三天隻走了大約六十裡。
實際上,不止是白有思,張行那邊也是,雙方一進入落龍灘核心區域便意識到,在秋日水位較高的情況下,整個灘內水漲,沼澤麵積擴大,以至於距離是距離,路線是路線。
兩百七十裡的距離,實際上的路程可能要增加一半。
故此,到了這一日雙方聯絡成功的時候,雙方主力距離足足有一百餘裡,實際路程可能有兩百裡,但因為曹晨部的騎兵營早早進入灘內巡視,雙方的哨騎已經頻繁往來,聯絡也通暢起來,且未曾見到任何東夷人的軍隊。
八月廿四,樊豹、樊梨花兄妹接到軍令,扔下船隻,放棄河道路線,在落龍灘內往更北麵巡遊,以確保西進隊伍完全被包裹接應,也是做上遊警覺的意思。
八月廿五,雙方再度通信,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苗海浪消失了……這個時候,即便是苗海浪真出了事故,淹死在海裡了,也不能這麼想。
但是,到了此時,想要調整路線避開南側海岸線已經沒機會了,雙方都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進發。
八月廿七日,又是小雨,昨夜紮營,雙方主力相距不過三十裡。
啟程後,張白二人雖然都急切看到對方,但依舊壓陣不變,甚至張行主動放緩了速度,也要求所有部隊放緩速度,準備中午接觸對方之前就完成掉頭,倒是張十娘這一次算是編外人員,第一時間先行過去了。
而西歸眾人見到張十娘到來,曉得今日就能會師絕非虛言,士氣自然愈發振作。
到此為止,依舊沒有見到東夷人的大部隊。
“四娘,你還想著要給大哥報仇嗎?”落龍灘內,黜龍軍最北端,距離主力足足五十裡的地方,接到軍令停止進軍就地警戒的樊豹似乎有些百無聊賴,在布置好軍務後,勒馬立在細雨中,然後忽然開口來問身側的自家妹妹。
樊梨花沉默了一陣子,明顯有些迷茫“我不知道,若是以整個黜龍幫做仇人,那現在我活著的親眷朋友,從二哥你開始,全都是黜龍幫的人;而若是以個人為仇人,大哥是自殺……而且,便是想報仇,現在黜龍幫的局麵哪裡是我一杆槍能戳得動的?大宗師都壓不住。”
“那就是放開了?”樊豹繼續來問。
“也不是。”樊梨花坦誠以對。“心裡還是有一些彆扭,還是覺得不能讓大哥白死了……說不得有一日黜龍幫落難了,隻剩幾個人了,我還是會動手。”
“不會了。”樊豹抬頭看了看陰惻惻的天,幽幽以對。“真到了那一日,你肯定想著為幫裡你這些親眷報仇的心思更多一些才對。”
樊梨花愣了一下。
“其實我也是跟你一般心思,所以才想到這一層。”樊豹一聲歎氣。
樊梨花是真的無言以對了。
過了片刻,樊豹忽然再問“蘇靖方如何被竇龍頭招了女婿?你不管的嗎?”
樊梨花目瞪口呆,半晌開口“我管他作甚?”
樊豹點點頭,複又來問“幫中河北那邊那麼多年輕頭領,你看上哪個了?”
樊梨花依舊無語,半晌隻能搖頭“半個未曾看上。”
樊豹依舊緩緩,好像當年張須果麾下那個脾氣暴躁的人不是他一般“沒看上就好,不然我給你說了媒,你又鬨出事來……”
“你要說哪家?”樊梨花是真懵了。
“賈閏士。”樊豹坦然的可怕。“鄉裡鄉親,知根知底……現在還是首席的嫡係,不好嗎?賈務根這次也來了,我們在登州大營裡就說了。”
樊梨花隻覺得頭都要炸了,剛要發作,卻見一騎自北麵冒雨而來,正是她的副將,也是當日護著他出走河北的郭三郎,也是趕緊肅然,主動迎上幾步“三哥,如何這般急促?!”
“東夷人來了,哨騎彙總,最少三萬!”雨水不大,郭三郎臉色明顯是汗水。“打著王字大旗,分明是東夷王族領的主力,應該是東夷北營的兵馬!”
樊梨花立即緊張起來,本能看向自家二哥。
倒是樊豹,聞言明顯鬆了口氣“這就好辦了……提心吊膽許多天,早就等著呢,不怕他們!全軍披甲、集合,緩緩往南押後,四娘帶兩三百精銳往北麵走,騷擾阻撓,發哨騎,告訴南麵部眾此間情況。”
得了軍令,樊梨花如得了主心骨一般,立即招呼了自家營與兄長營中各自一個騎兵隊,套上甲胄,便彙集三百騎北上去了。
部隊也在郭四郎的協調下整備起來,結成鬆散陣線,緩緩南撤,更有哨騎數十,拚命南下。
距離頗遠,而等到消息傳到“黜”字大旗下時,黜龍幫主力軍陣已經開始掉頭了,西歸之眾也遠遠望見這邊軍陣,歡呼雀躍起來,但張白二人尚未見麵。
也就是這個時候,樊豹的信使到了。
“首席,是分兵阻擊,還是集中兵力反攻過去?”馬圍緊張詢問。
“我覺得應該分兵阻擊。”張行想了一想,給出答複。“分兵是因為隻是北麵,不能確定南麵是否還有東夷人的水軍,阻擊是防止與對方交戰迅速決出勝負,結果潮水反而漲起來了……天王,你們以為如何?”
就在旗下的雄伯南立即點頭。
馬圍也毫不猶豫,轉身去做傳令。
而張行則繼續往前去……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越過已經開始轉向、分兵的本部主力軍陣,便見到對麵隊伍中有一簇軍勢明顯嚴整,卻都是步行,但周圍卻有許多哨騎往來環繞不斷……其中一人,素衣負劍,正是自己妻子白有思。
張行見狀,便翻身下了黃驃馬,步行迎上。
待到跟前,周圍早已經歡呼雀躍起來,但白張二人卻明顯克製,雙方隻是正色相迎,甚至還有些緊張。
“北麵已經有三萬東夷主力過來了,已經遣了五個營去做抵擋。”張行一開口,卻隻是公事。“思思自東麵來,覺得東夷人戰力如何?”
白有思想了想,認真相告“隻是尋常戰力,一路走來,隻覺得曹徹果然該死。”
就跟在張行身後的曹銘居然沒有黑臉,反而隻是一聲歎氣。
“那就好。”張行點頭,複又看對方放開懸掛卻還明顯做了包紮的左臂。“傷勢嚴重嗎?”
“不嚴重,隻是使用的時候有些疼。”白有思抬了抬胳膊坦誠道。“可又有些奇怪,區區骨肉之傷,許多天不好。”
張行點頭,終於沒忍住“可曾想我?”
白有思終於綻笑“確實想你。”
周圍人,便是張十娘也隻好低頭做沒聽見,卻不料眾人都假裝沒聽見,不免顯得附近都安靜了下來,跟更外圍的喧嚷興奮格格不入。
不過,張行到底是臉皮厚,隻裝作不知其餘人在裝作不知,繼續來問“思思覺得,咱們這次回去,隻是這三萬東夷主力軍嗎?”
“必然不止。”白有思即刻搖頭。“我知道三郎在想什麼……我也覺得你之前猜的對,但那又如何?既然又一起了,便是真龍至尊咱們也不怕!”
話音剛落,微微變大的秋風中便又有哨騎抵達,卻是南麵海岸線傳來消息,有水師自海上抵達,黜龍幫的船隊遠遠便狼狽逃竄,而水師並沒有追擊到底,隻是繼續往西越過一點位置便往岸上靠攏了。
關鍵是,水師中有一艘巨大的樓船龍舟,格外顯眼。
很顯然,人家要集中優勢兵力,輔佐以大宗師之威,在這個前後百裡都是沼澤的死地,將他們全部拿下。
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張行也好,白有思也罷,包括雄伯南等東進接應將領,王振等西歸將領,此時全都是一個念頭——就這?!
黜龍幫至今日,何懼此類?
s大家每天發大財
推書《中興大明,從南京登基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