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閻慶的抵達使得出雲州的黜龍軍軍心明顯振作,這倒不是說他帶來了多少軍情訊息與局勢情報,或者是帶來了多少物資補充,物資肯定是沒有的,情報有也是落後的,主要是聯絡人的出現和來自黜龍幫指揮機構的直接響應讓他們擺脫了之前的孤立感與不安感。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從閻慶抵達的這日開始,出雲州這裡對黜龍軍的管控也明顯放鬆了不少。
在白有思向出雲太守酈求凡發文請求得到應許,並以十三副甲胄換來八百貫文現錢後,黜龍軍開始以五百人規模全麵輪換休假,每人發五十文半日假往城內、城外做娛樂。
至於頭領們,活動範圍就更大了些。
正是因為如此,接下來,黜龍軍這支偏師的上上下下得以看到了許多他們之前沒心思看或者根本沒看到情形,也對東夷有了些真切的了解。
但也僅此而已,不過是四五日光景,大約是東都禁軍渡河占據徐州的時候,這支偏師終於迎來了一位某種意義上可以決定他們命運的正主,也是東夷這邊一位真正的貴人
出雲太守酈求凡的後文對話寫為叔父,東勝國水軍元帥,太師,侍中,安西將軍,都督東勝國西、南十七州諸軍事,華陽郡公,東夷九百年名門、一品氏族酈氏族長……
當然,也可以更簡單一點,東夷唯一一位大宗師酈子期。
見麵地點在出雲州州城內,卻沒有去太守府中,而是本地一家世族的後花園中,這裡有州城城內最高點的一座五層樓,在頂樓可以俯瞰整座城池,然後北麵見海,西麵見山,委實是個好去處。
號曰歸春樓。
「那就在東勝國待著就好。」酈子期語氣清冷。「不是你們自家說的嗎?區區東夷也有五十州,既有五十州一萬兵還是養得起的,我們不怕浪費錢糧。」
酈子期點點頭,複又來問「那雄伯南據說是黜龍幫中第一個進位宗師的,卻不曉得是多大年紀?」
就這樣,雙方行禮完畢落座,白有思先行來笑「不想居然是大都督親自來見我們。」
這是告知對方,黜龍幫是聯絡上此間了,這不是一個可以任由他們欺辱的孤軍。
而回到眼下,酈子期想了一想,本欲駁斥,但「製住」二字是自己親口所說,再加上白有思也不接話,隻放任王振,卻也無奈,便扭頭去看自己侄子「五郎,莫非是你不聽軍令,沒有好好接待諸位,以至於起了什麼誤會?」
至於其餘頭領,也就是唐百仁、王伏貝等人,則留在營中值守。
「什麼意思?」白有思微微蹙眉,她看出來了,王振是真的情緒上來了,不是按照之前商議的那般扮演這個混不吝……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這話說的很奇怪,跟他前幾日做商議時的態度有些衝突。…
非隻如此,在場東夷貴人,包括原本看笑話的王元德,此時也都看向了王振。
理論上,這支偏師是沒有反抗餘地的。
酈子期見狀愈發無奈「王將軍,白娘子……你們這是何意?」
但與此同時,不知為何,白有思還是覺得對方這臨時起意的話有一番自己的野性生命力,讓她情不自禁表示認可。
酈子期這個時候反而不氣,甚至,他在看了眼並沒有太大反應的白有思後便立即曉得,這位白娘子估計已經猜到或者知曉了是怎麼一回事,便更加放鬆起來,卻又放開失態的王振看其餘人來問「為何諸位張口閉口都是奴?奴籍這種事情,你們大魏……中原不也一直有嗎?也就是黜龍幫剛剛才正式廢了奴籍,便如何這般上心。」
「因為彼時是生死攸關。」錢唐也立即反駁了回去。「隻是憂心為亂兵所喪罷了。」
「那也無妨
,老夫可以在這裡等著,先讓我侄兒一把火燒了你們船隊,或者直接放你們船隊離開,反正到時候我們水軍還可以護送你們離開;然後老夫便親身與王將軍一起,聯手與你們做過一場,看看誰勝誰負?」酈子期語氣有些無奈。「但若是這般的話,老夫反而不懂了……隻是要你們換個地方離開,如何便要寧死不從呢?」
「這我就不曉得了。」白有思有一說一。「此類消息,我雖得了幫中一些告知,但也是稍早一些的,未必有大都督知道的清楚。」
「因為這話聽了就荒唐。」王振看著主位上的大宗師,居然拍案而對。「無緣無故扣押我們,再行哄騙我們穿過你們腹地,除了將我們販賣成奴,還有彆的說法嗎?」
「是,有這件事。」酈子期點點頭。「三征之後,我們少了許多丁口青壯,自然也缺了些官私奴籍來做生產。」
場上剛剛還算和煦的氣氛陡然尷尬起來,但因為酈子期和白有思這一主一客的放鬆,卻稱不上緊張。
「這事我與老錢曾細細論過。」王振也再度冷笑起來。「你們這些東夷……東勝人必然是在奴籍上出了大岔子的,不然不至於在我們都在登州立足了,還遣人去沿海拐騙丁口……為此,幫中還跟你們掰扯過,是也不是?」
「聽到了嗎?總管,這都是命,這些人成了奴都是天意如此!」王振聽到這裡,忽然猙獰起來,扭頭盯住了白有思。
孰料,酈子期見到對方應許,反而搖頭感慨「白娘子,你可曉得一旦再出海,便又是波濤萬頃?」
「正是因為放開禁製,老子親眼見到你們東夷人的醃臢,曉得我們這一萬多孤軍是被逼到牆角了,這才敢來問!」王振振振有詞。「否則你一個大宗師主動來見,我是瘋了嗎當眾找你難看?!」
「王……大頭領想多了,隻是好奇而已。」與東勝本地世族子弟的驚惶不同,酈子期倒是毫不在意。…
「那好,還請諸位且退,隻我與白娘子一人交代個清楚。」酈子期擺手示意。「一刻鐘說完,大家再來行酒。」
「那也是命!」王振擺手以對,卻又醒悟。「總管和老錢會錯意了!我是說他們好好地沒犯錯,入了奴籍都隻怪老天罷了!怪三輝四禦不長眼!」
「大都督隻顧打探我們戰力,莫不是如傳聞那般,是敵非友,這次來也是要對我們用強了?」就在這時,不待白有思開口,王振忽然插嘴。
「足夠了。」白有思站起身來,拔出長劍插入身前案上觥籌之間縫隙,昂然應許。「酈公一言,我自當效命!明日咱們便出發!」
四月初六下午,酈子期剛剛抵達此地不過一個時辰,便在歸春樓頂樓設宴招待黜龍軍諸人,白有思著收袖布衣勁裝配長劍戴武士小冠,如約領王振、錢唐、閻慶、馬平兒四人來見……這裡麵閻慶是剛來,王振、馬平兒本是隨行領軍頭領,稍微值得一提的是錢唐,他離開平原郡轉到新設立的無棣郡本質上就是為了建立大河出海船隊,此番隨白有思一起出動,負責後勤,來到出雲後,更是與領兵眾人分隔,隻在出雲港內負責看管船隊,這幾日才往來方便一些。
酈子期怔了一下,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我和我家國主受人之托,請你們南下,所以,諸位何妨自我東勝國東南濟州出海,離開我們國土。」酈子期說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
「僅此而已?為什麼?」白有思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這不是好事嗎?」說到這個話題,王元德終於站在了與酈子期相同的立場上。
但是,王振發作前後,白有思以下幾人全都無聲,卻也說明了黜龍幫這些人的態度——他們居然覺得這是個什麼天大的事情,甚至還記恨和憂慮起來了。
確實,這是一個問題。
果然如此!
「若是這般,還請大都督現在就許我們啟程回去……這次收留之恩,我們黜龍幫必牢記在心,我來時首席有言,此次所費錢糧貨物,必從登州加厚加優送還。」對方話沒說完,閻慶也起身拱手相對。
「那你呢?」酈子期收回針對王振的目光,看向了身前的女子。「白娘子,你怎麼看?」
「若我們寧死不從呢?」錢唐也黑了臉。
「其實沒這麼多。」白有思忽然插嘴。「咱們昨日說了以後,我專門留心了城內街道與城外田野裡,城內這裡,委實商鋪船隊皆是貴人私有,本地人也十之七八是奴籍,但城外的話,隻看田地分界便曉得,平民還是有一些的,所以整個東勝國內,奴籍與平民差不多一半對一半。」
故此,這些天有些走神的王元德明顯一愣,酈求凡也心下一慌,倒是酈子期雖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卻隻是輕笑了一聲,維持了體麵「如此說來,諸位倒是不想用宴,而是要直接說正事了?」…
「不瞞大都督。」就在王元德對麵的白有思也笑道。「我們黜龍幫製度,講的是大家一起做主,這一萬軍、數千水手組成的船隊裡麵,有一個任正將的大頭領,四個領兵任郎將的頭領,一位任太守的頭領,一位任行台分管的頭領,又不是我一人之私軍,他們的生死求留,怎麼可能是我一人與大都督做討論呢?況且,我實在是想不到,連我們整軍都被扣住了,還有什麼話需要避人耳目?」
「但他們是我的兵,我從登州帶來的,我個人不管信還是不信,都許了他們,絕不會讓他們落到為奴的地步!」白有思昂然來對。
「那也夠嚇人的。」馬平兒麵色有些發白,她曉得自己不擅長應對,所以今天原本不準備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