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班長狀若癲狂的又哭又笑,一把抓起了剛剛跌落的盒子槍,用槍口對準了自己的下巴。
見狀,衛燃立刻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握住了槍管。
“砰!”
清脆的強生中,強勁的氣流掀飛了梁班長頭上的小帽,同時也燙傷了衛燃的手掌。
但即便如此,他卻並沒有鬆開手,隻是強忍著疼痛,硬生生從對方的手裡奪走了那支盒子槍。
“彆忘了我包裡的東西”
衛燃將手槍重新塞進對方的手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道,“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需要我們。”
“對對活著的人!活著的人!”
梁班長神經質一般念叨著,掙紮著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就要往前走,“我們去追他們,很近了,我們很快就能追上他們了。”
“唉”
衛燃歎了口氣,快走幾步追上了梁班長,探手在他的雙耳後側頸部用力按了一下。
直到梁班長噗通一聲暈倒在地,他這才再次走到了那個仍在墓坑邊坐著的中年人身旁,無視了對方撿起來的盒子槍,禮貌的問道,“您好,請問您是這個村”
“我不是,旁邊那個村子裡的人早就跑乾淨了,連那個廟裡麵,也就隻剩下幫著埋土的那個老和尚了。”
這中年人打量著手裡的盒子槍,語氣平澹的繼續說道,“我們是從曼德勒跟著大部隊一起逃難來到這裡的華人。我們的歲數都大了,不逃了,那野人山進去也是個死,說不定連個全屍都剩不下。
所以還不如留下來,趁著鬼子過來之前,把他們埋了,再培幾個空墳湖弄湖弄小鬼子。剩下的是生是死,去球吧!”
默默的接過對方遞來的盒子槍,衛燃沉默了片刻,硬著心腸從自己的背包裡取出了那台已經算是屬於自己的相機,格外恭敬的問道,“先生,讓我給您拍張照片吧。”
“拍我?拍我做什麼?”這中年人點上顆煙,心若死灰的問道。
“免得忘了”
衛燃指了指那個隻掩埋了不到一半的墓坑,“免得以後的人忘了他們,忘了你們。”
“忘了?”那中年人哼了哼,“誰會記得他們誰又會記得我們幼”
“總有人會記得的”
衛燃說話間已經舉起相機,用鏡頭圈住了佛塔,也圈住了身前的墓坑,格外認真的進行了一番角度的選擇之後,最終這才按下了快門。
“我兒死了,一個月前被鬼子的飛機炸死了,記得不記得,有個卵用!”
那中年人說話間已經重新拿起鐵鍬,繼續一鍬一鍬的往墓坑裡揚著土,一點點的蓋住了那些年輕的、燒焦的、沒能回家的士兵。
再次歎了口氣,衛燃追問道,“大叔,我們還有個發燒的傷員,您知道哪裡有”
“去河邊那些車裡找找吧”那中年男人抬手指了指遠處的河道,“能用的都被帶走了,帶不走的也都被毀了。”
衛燃和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周國昌對視了一眼,猶豫片刻後將彆在腰間的盒子槍遞給了對方,“你先呆著盧克去廟裡等著,然後幫忙把梁班長也背過去,我去找找藥。”
“好,你你小心點。”周國昌說著接過了槍,牽著毛驢走向了那座小廟。
漫步走到河邊,衛燃不由的暗自搖頭,這裡散亂停放著各種道奇卡車、威利斯吉普,各種牽引火炮,甚至還有各種款式的坦克!
但無一例外,這些戰爭裝備都遭到了破壞,其中甚至還有被炸毀和焚燒的痕跡。
而在河對岸,那個並不算大的村子裡也空蕩蕩的根本看不到一個活物。
稍作猶豫,衛燃從一輛卡車的貨鬥裡拽出來一輛車胎都被割斷的自行車,沿著河道一邊騎,一邊在這些被拋棄的戰爭裝備裡尋找著任何有用的東西。
隻可惜,這一圈逛下來,他唯一的收獲,也僅僅隻是從一輛威利斯吉普裡找出來的半桶汽油而已。
想辦法從油箱裡又接了半桶汽油,根本沒有找到醫療用品的衛燃也隻能騎著隻剩輪轂的自行車,拎著一桶汽油返回了小廟。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那個一路同行回來的小和尚色豪,已經給盧克胳膊上的傷口敷了一層綠色的湖湖狀草藥,同時,他還在廟門一側點了一堆火,此時正用一口砂鍋熬煮著什麼。而在另一側,那兩頭被卸了負重的毛驢正將嘴巴埋在同一個食槽裡,大口大口的吃著裡麵的青草。
見衛燃過來,這小和尚抬手指了指西側墓坑的方向,隨後雙手合十微微躬身。
遠遠的放下油桶雙手合十算是打了聲招呼,衛燃跑到墓坑邊的時候,卻發現覃守正以及周國昌,正各自拿著一把工兵鏟,和那些選擇留下的人一起認真的掩埋著墓坑。
而在墓坑邊,梁班長正靠著一顆足有腰粗的柚木樹,出神的端詳著手中捧著的一頂英式鋼盔。
見狀,衛燃暗暗歎了口氣,再一次從背包裡取出相機,遠遠的給對方拍了一張照片。
“他們臨臨走前喊的什麼?”衛燃挨著梁班長坐下來,背靠著樹乾問道。
“回去,一定要回去。”
這句話剛說完,梁班長的眼角便再次流淌出了淚水,“那些仔,做夢都想打勝仗帶著功勞回家。”
“這個盔呢?”衛燃硬著心腸繼續問道。
“連長的”
梁班長頓了頓,額外解釋道,“也是我表弟的,你看,這個銅錢,還是我那舅爹吩咐我從他屋房梁上取下來,他親手給他係上去的。”
“這是在”
“那佛堂裡”
梁班長將鋼盔扣在了頭上,“他知道我肯定會跟上來,特意留在了佛堂裡,還在裡麵裝滿了大米留給我們。他也知道,知道活著肯定會拖累咱們幾個,那個顛仔!”
聞言,衛燃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隨後摘下背包打開,刻意露出了裡麵那兩個裝有藥品的鬼子軍官飯盒,然後又把相機塞進了包裡,這才站起身,拿起一把鐵鍬,幫著一起掩埋墓坑。
在眾人沉默的忙碌中,那股詭異的味道被泥土掩蓋,那掩蓋屍體的泥土,又被抱來的柴草徹底蓋住。
隨著夜幕的降臨,成群的蚊子一如既往的席卷而來,跟著忙了一整天的老和尚,也在寺廟門口點燃了篝火,隨後又往上蓋了一捆不知道哪來的青草。
在刺鼻的腥甜味道中,周圍的蚊子瞬間清空跑沒了影子,個彆飛的慢的,也劈裡啪啦的摔落在地。
離著有段距離,兩口20印的大鍋被架在了篝火之上,其中一口鍋裡,此時正蒸著糯米飯。另一口鍋旁邊,梁班長卻在賣力的揮舞著炒勺,沉默不語的翻炒著由那位老和尚的兩隻鴨子,以及一些寺廟自己種的蔬菜。
漸漸的,誘人的香味從鍋裡飄散而出,但周圍的所有人,卻都沒有任何的胃口,隻是各自沉默的盤算著各自的心事。
寺廟內部的佛像下,商人盧克雖然被那小和尚硬灌了一碗草藥,但卻仍在昏迷不醒。反倒是那小和尚,此時已經趁著夜色,將兩個裝有佛像的背簍埋在了佛塔的一側的菜地裡。
在難言的沉默和近乎煎熬的等待中,寺廟門口的矮桌周圍,每個人手中的竹木碗裡都裝滿了糯米飯,圍著的矮桌上也放了一碗碗用料十足的油茶,這一圈油茶中間鋪著的那張芭蕉葉上,更是堆滿了用辣椒炒出來的鴨肉。
“吃,吃吧。”滿頭汗珠的梁班長強打著精神招呼著那些忙了一整天的同胞。
“唉!老天爺!這他娘的什麼世道!”
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老人長歎了一口氣,拿起快子大口大口的往嘴裡扒拉著糯米飯,大口大口的吃著梁班長炒好的幾樣大鍋菜。
在這位老人的帶動下,圍坐的眾人紛紛拿起碗快,但這些人隱藏了許久的淚水,卻在那兩盞煤油燈的燈光掩映下,一顆接著一顆的砸落在了矮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