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煩您了」衛燃趕緊再次道謝。
一番商討談妥了接下來的安排,勒娜太太和那兩位護士也接手了所有的工作,相應的,衛燃也閒了下來。
等到晨霧散儘,包括衛燃在內的所有人都換上了一件新衣服和新鞋子。甚至在許諾不離開這片農場的前提下,那些沒有受傷,又或者傷勢不嚴重的孩子都可以走出房間,在農場裡自由活動了。
但或許是在城堡廢墟養成的習慣,又或許是在擔心幫他們養成習慣的索菲和琦琦,以及已經永遠留在森林裡的豪斯特和海克等人,這些孩子們也自發的各自找著事情做。
正因為如此,當農場主德溫特中午趕著馬車回來的時候,原本略顯淩亂的房間已經被孩子們收拾乾淨了,甚至就連因為缺少女主人而堆積起來的臟衣服也都晾曬的整整齊齊。
可即便如此,那些孩子們卻仍舊不肯休息,或者說,他們根本不敢讓自己閒下來,否則便會下意識的想起那片雷區。
「維克多,他們…「手裡拿著台相機的德溫特錯愕的看著乾淨了不少的房間,接著又看向衛燃,期期艾艾的說道,「維克多,你們大可不用這樣,就算你們…」
「讓他們做些事情吧,這樣他們或許心裡能舒服一些。」
衛燃頓了頓,朝對方手裡拿著的相機示意了一下,「德溫特先生,您這是?」
「給他們各自拍一張證件照」
德溫特晃了晃手裡的相機解釋道,「然後彗星線的人會幫他們弄個新身份,這樣他們就徹底安全了。」
「如果可以的話,讓我來拍怎麼樣?」衛燃主動說道,「我也想找些事情做。」
「如果你能幫忙最好了」
德溫特立刻將手裡的相機遞給了衛燃,接著又從兜裡掏出個巴掌大的記事本一並遞給他,「拍半身像就可以,記得按照拍照的順序把他們的名字和年齡記下來,那些臉上包著紗布的,可以等他們傷好了再拍。」
「交給我吧」
衛燃頓了頓,試探著問道,「德溫特先生,我可以額外給他們拍一張合影嗎?」
「當然可以!」
德溫特想都不想的從兜裡額外掏出一盒膠卷遞給了衛燃,「索菲小姐本來就額外買了一盒膠卷讓我帶回來,好了,拍照的事情交給你了,二樓離著樓梯口最近的那個房間的牆上掛著白布,你可以帶著孩子們去那裡拍證件照。還有,維克多,晚上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我來準備葡萄酒吧」衛燃笑著說道,「我帶來了一些葡萄酒。」
「那就再好不過了」
德溫特話音未落,已經攔住了沃特醫生,「你和勒娜也留下來,晚上一起喝一杯,現在先帶我和這些小客人們再重新認識一下,我特意從鎮子上給他們買了些小禮物呢。」
見狀,衛燃暗暗籲了口氣,招呼著那些沒有受傷的孩子們爬上二樓,給他們各自拍下了一張並沒有多少笑意的證件照。
「維克多,索菲和琦琦姐姐什麼時候回來?」一個也就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憂心忡忡的問道。
「她們很快就會回來的「衛燃刷刷的記下了對方的名字和年齡,不等她再次詢問,便繼續說道,「下一個」。
問話的小姑娘撅著嘴站起身,將那張小椅子讓給了排隊等待的一個小男孩。
用了差不多大半個小時的時間給這些孩子們拍完照片,衛燃在一番猶豫之後,敲響了納迪亞和多米尼克的房門。
「請進「納迪亞用清脆的聲音回應道。
輕輕推開房門,衛燃看著或是仰躺或是俯臥的那對小情侶,晃了晃手裡的相機說道,「我要給你們拍證件照,納迪亞,你和多米尼克能坐起來嗎」
「我隻能站著」
納迪亞說完,不忘在身旁躺著的多米尼克臉上親了一口,這才在衛燃的攙扶下站起來,艱難的一步步挪到了牆邊站好。
「需要給你打一針止痛嗎」衛燃舉起相機前問道。
「不用」幾乎全靠牆撐著後背才能站穩的納迪亞輕輕搖頭拒絕了衛燃的好意,隨後麵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見狀,衛燃也立刻按下快門,將這個難得的笑容定格在了底片上。
「你看起來很開心」衛燃一邊攙扶著對方重新趴在床上一邊問道。
「不該開心嗎?」
納迪亞反問道,「多米尼克還活著,我們逃出了德國,而且還得到了新衣服,剛剛勒娜太太還送了我一條裙子當做禮物。」
「但是豪斯特死了,海克死了,奧坎和…」
不等身邊躺在同一張床上的多米尼克說完,納迪亞便反問道,「難道我們不開心他們就能活過來嗎?還是說他們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把我們送來這裡,隻是為了看我們哭喪著臉,看你懷念你的蛋蛋?
而且勒娜太太剛剛不是說了嗎就算沒有蛋蛋對你也沒有什麼影響的,我們以後最多也隻是沒有孩子而已。「
用力深吸一口氣,納迪亞無視了衛燃的存在,探身趴在多米尼克的懷裡說道,「我都不在乎這件事你還怕什麼?」
相比豪斯特和奧坎他們,你隻是失去了兩顆蛋蛋而已。之前在城堡的時候,你不是總在勸我嗎怎麼現在你反倒變成這個樣子了?」
「快起來吧!」
決定當個電燈泡的衛燃輕輕拍了拍多米尼克的肩膀,貼著他另一邊的耳朵低聲說道,「納迪亞是個好姑娘,彆讓她看不起你。「
多米尼克愣了愣,伸手用力抹了抹眼角即將溢出的淚水,任由衛燃攙扶著他坐起來,拍了一張能讓他有機會開始新生活的證件照。
「介意我讓其他人進來和你們一起拍一張合影嗎」衛燃放下相機故意問道,「就像我們出發之前那樣。」
多米尼克的臉上下意識的出現了一抹慌亂之色,緊跟著便點點頭,「讓他們進來吧,維克多…謝謝…謝謝你。「
「你該謝謝納迪亞!」
衛燃說完,又將納迪亞扶起來,這才拉開房門,招呼著外麵的孩子們進來。
在聽聞要一起再拍一張合影,這些夥伴們立刻拿著剛剛分到手的禮物湧進了這個並不算大的房間。
出乎多米尼克的預料,這些一起共赴生死的夥伴
們根本沒有像他擔憂的那樣嘲笑他的傷勢,反而隻有他沒想到的關切問候以及各種略顯幼稚的安慰。
最終,在衛燃的指揮之下,這些孩子們以坐在床邊的多米尼克,和直著腰跪在他背後床上的納迪亞為中心,舉著農場主德溫特送他們的禮物,洋溢著早該出現的輕鬆笑意,拍下了一張劫後餘生的合影。
「少了九個人…」
衛燃暗暗歎了口氣,除了活著離開幫他們引走追兵,但卻不知道此時是生是死的美國大兵蒂莫夫,以及同樣活著離開去尋找多米尼克家人的索菲和琦琦,其餘那六個永遠都沒辦法再走出那片森林,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合影裡的人,便是這些過分年輕的無辜者,為了得到這場戰爭的離場券所付出的慘痛代價。
「昨天出發的時候,奧坎還摟著我的肩膀的。」
瞎了一支眼睛的托納斯低頭看著脖子上那塊略微有些變形的懷表式指北針喃喃自語說道,同時,一顆顆的淚珠,也從他臉上滑落,砸在了地板上。
「出發的時候,海克姐姐還和我說,等我們逃出去,她就幫我洗頭發呢。」
一個看著也就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抓撓著頭皮,帶著哭腔說道,「我的頭發裡長跳蚤了,但我寧願頭上全是跳蚤,也想讓海克姐姐他們都活下來。」
片刻的沉默和壓抑之後,一個看著和奧坎年齡差不多的小夥子攬住了約納斯的肩膀,「約納斯,以後我就是你哥哥了,如果你願意,我就是奧坎。」
「等下我幫你洗頭發「一個紅腫著眼睛的小姑娘從背後抱住了那個小姑娘,「以後我就是海克。」
」那以後我就是豪斯特!」
又一個小夥子拍著胸脯說道,「以後我就是豪斯特了,維克多,記得幫我改一下名字,以後我就是豪斯特了。」
「以後我就是貝恩德!「又一個小夥子舉著手大喊道。
「那我以後就是斯特凡!」
站在最邊角的一個孩子大喊著搶下了另一個被炸死在溪邊的夥伴的名字,「維克多!我以後是斯特凡了,記得幫我改名字,斯特凡·弗林斯。我現在開始,叫斯特凡·弗林斯。」
「那個美國人叫什麼來著?「一個沒想到名字的小男孩想了想,「巴德?對,我以後我就是巴德了「
「巴克!「
多米尼克忍不住提醒道,「他的名字叫巴克,巴克·貝尼爾斯,我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他來自一個叫做蒙大拿的地方,他家養了很多牲口,這些都是蒂莫夫幫忙翻譯告訴我的。」
「那就巴克,維克多,以後我叫巴克巴克什麼來著?多米尼克,你快再說一遍。」這個小男孩說到一半看向了多米尼克。
「巴克·貝尼爾斯」多米尼克再次重複道,「要不然我…」
「對」
這小男孩不等多米尼克說完便大聲說道,「維克多,我就叫這個名字了!巴克貝尼爾斯」
「不知道蒂莫夫先生還活著沒有…」一個看起來是比約納斯大不了多少的小家夥頗有些期待的嘀咕了一句。
」閉嘴你個白癡你在想什麼蠢事!」
艱難的跪在床上的納迪亞用指節在這個小家夥不太聰明的腦袋瓜上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後者也下意識的一縮脖子,傻笑著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或許笑聲真的擁有某種魔力,很快,這個明明上一刻還充斥著悲傷的小房間裡,轉瞬便被那些無比年輕且充滿活力和希望的笑聲填的滿滿當當。
在衛燃以及門外偷聽的那些中老年人同樣忍俊不禁的笑意中,這些僥幸從戰場中央活下來的小家夥們,無意間用另一種方式,讓那些沒有走出森林的夥伴們活了下來——即便這個帶著些許幼稚的
方法是那麼的…蒼白無助,卻又真誠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