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攝影師手劄!
33號漁場,經過衛燃等人整整一周的忙碌,這座荒廢了許久的監獄,終於清除了所有的雜草,順便也抓到了幾隻雖然還算肥碩,但因為季節不對並不算好吃的兔子。
除此之外,在眾人的配合中,所有明麵上的門窗桌椅都經過了還算細致的打磨除鏽和重新刷漆。
當然,也正是借著這一周的辛勤勞動,這些同齡人也都成了還算不錯的朋友。
也正是通過這一周的了解,眾人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個頂著「尼涅爾」這麼個過時名字的同齡人,竟然還是假頗為內秀的全才。
從修理摩托鋸和門窗屋頂,到和奧莉佳暢談歐洲音樂發展史又或者和奧萊娜聊一聊中世紀審美觀念對雕塑的影響。
甚至,他還能和季馬聊一聊表演方麵的人物塑造技巧,乃至和瑪雅聊一聊變態心理學領域的,一些其餘人聽都沒聽過的拉丁語名詞。
就連索恩,都能和他在關於動物保護的立法問題上找到可以聊上一兩個小時的問題。
而這一切的前提便是——隻要你願意主動和他聊天開啟話題,那麼他絕對是一個最好的閒聊對象。相反,如果你不主動和他聊天,那麼他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保持沉默。可越是如此,衛燃卻越是不敢和他有過於深入的交流。他們倆不多的聊天,也基本上被衛燃圈定在了華夏各種菜係的烹飪上麵,這也是他目前可以肯定的,尼涅爾少有的沒有什麼涉獵的領域。
或者換種說法,這個同齡人對於飲食根本沒有任何的追求,衛燃做的華夏菜他能吃,索恩和瑪雅兄妹倆做的哈薩肉菜他也能吃,就連季馬做翻了車的「轟騷兔六」,他都吃的津津有味沒有絲毫的浪費。
自然,守著這麼一個做事勤勤懇懇,隨時都能有話題,吃飯又完全不挑食兒的小夥子,最滿意的或許莫過於頗有些春心蕩漾的奧莉佳了。
隻可惜,即便是那倆被季馬丟到垃圾堆裡的兔頭都看得出,尼涅爾對每個人,無論男女都一視同仁的保持著恰好的熱情,和同樣剛剛好的距離感。
時間一晃到了7月7號的早晨,原本以為完成了清理工作已經可以離開的衛燃等人,卻在駕船過來的戈爾曼的帶領下,趕在黎明第一縷陽光籠罩這片勉強算是煥然半新的荒廢監獄之前,收拾了他們各自的帳篷和行李包以及所剩不多的物資,又在前者的安排下,兩兩一組的鑽進了這座監獄大門兩側的幾座哨塔裡,並且分彆得到了一台雜牌對講機、一個隻露出雙眼的巴拉克拉法帽以及一副明顯是樣子貨的塑料墨鏡。「最後辛苦你們在這裡幫忙站一會兒崗」戈爾曼一邊往監獄外麵走一邊說道,「等中午的時候,我就開船送你們回去,好了,現在開始保持安靜,不要發出聲音,累了可以在哨塔裡找地方坐一坐,等下人來了,記得把麵罩戴上。」
話音未落,這個老家夥便再次走上那艘破舊的漁船,啟動發動機一溜煙的跑沒了影子。
大門左手邊第二個哨塔,獨自一個人在這裡放哨的衛燃稍作猶豫,將對講機塞進了行李包裡拉上了拉鏈,隨後把這座哨塔大致的檢查了一番。
直到確定這裡麵沒有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他這才坐在了一張被遺棄了不知道多久的椅子上,在剛剛跳出地平線的第一縷朝陽中,戴上了那個黑色的麵罩,接著又戴上了那副做工連玩具都不如的墨鏡。
在他們這些人耐心的等待中,幾乎就在太陽完全跳出湖麵的時候,一艘黑色塗裝,沒有任何弦號和武器乃至旗幟的1400巡邏艇,也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穩穩的停在了33號漁場監獄的碼頭上。
雖然逆著朝陽,但好在前些天他們已經清理了從監獄到碼頭之間那條碎石路周圍的荒草,再加上距離並不算遠,所以衛燃即便不用望遠鏡,也可以清楚的看到,駕駛那
條船的,恰恰是奧莉佳和奧萊娜姐妹倆的父親,當年的醫療兵伊萬。
很快,隨著跳板搭在船幫和碼頭上,幾個看起來和伊萬年紀相仿的老家夥最先跳下了甲板。
此時,衛燃也已經舉起了望遠鏡,所以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這些最先下來的人裡,既有戈爾曼,也有當初去老伊萬的家裡,和他一起打漁的時候認識的那兩個老水手。
當然,緊跟著下來的,還有衛燃不認識的人,甚至,這些人裡竟然真像當初季馬說的那樣,有個穿著少校軍銜的現役軍人!但無一例外,這些人的手裡,卻都各自拎著一根似乎是撬棍的東西!
在見到那名軍人的同時,衛燃便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望遠鏡並且將其收進了金屬本子,隨後像個錫人兒小兵一樣,呆頭呆腦的站直了身體,隔著臉上那副廉價的墨鏡,繼續打量著從船上下來的人。
但很快,他便驚訝的發現,第二批從船上下來的第一個人,竟然是尼古拉先生!
這個老家夥此時穿著一身板正的蘇聯kgb中校製服,而在他的身後,包括達麗婭等人在內以及一些衛燃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也各自抱著一個並不算大骨灰盒從船上下來。
在這些人的身後跟著的,則是一些中年男女。他們全都穿著黑色的正裝,手裡也各自打著一把黑色的雨傘,但這些人中少數幾個沒有打傘的,他們的手裡卻都捧著一塊折疊的整整齊齊,在一片黑色中格外醒目的紅色!
在路過監獄大門的時候,這些人全都下意識的看了眼大門兩側的哨塔,隨後在最先下船的幾個人的帶領下,排著鬆散的隊伍,沉默的走向了監獄邊緣,那個鋪滿了花崗岩方磚的小廣場。
與此同時,等到所有人到齊站定,最先過來的那幾個人,卻已經用他們手中的撬棍,在這片不久前才被清理了荒早的小廣場的角洛,開了幾個挨著的地磚。
幾乎下意識的,衛燃也再次舉起了望遠鏡,隨後,他便清楚的看到,那些被掀開的,邊長不足一米的長方形花崗岩地磚原本朝下的一麵,全都刻著一個足夠醒目的字母「k」,以及,以及一個以「0」作為開頭的四位數編號。
「k?」
衛燃一邊擰動調焦輪試圖看得更清楚些,一邊喃喃自語的念叨著,「是kgb的k,,還是鐘樓(tbha)的k呢?又或者兩者都有?「
這個小小的疑問此時自然是沒人幫他解答,而他的注意力,也放在了那些原本被花崗岩地磚蓋住的位置。
那是一個個半米左右的小坑,每個小坑裡,似乎都放著什麼。幾乎下意識的,他便想起了被他和尼古拉親手埋葬在圖拉河畔的卡列尼娜。
那個死前幾乎忘記了所有的可憐女人,她的墓碑上同樣有個不起眼的k,她在幾十年前親手給自己準備的墓坑裡,也同樣放了一些什麼。
「你這個可憐的老家夥,還要親手埋葬多少人啊…」衛燃憐憫的看了一眼在官場中央站的筆直的尼古拉老爺子,憐憫的看著那片廣場鋪設的一塊塊花崗岩地磚。
他不知道那些地磚下麵有多少是空的,有多少已經發揮它原本的作用,就像不知道,那些站在尼古拉身後,垂著頭的人,有多少在將來需要把自己埋在這樣一個無名的墓地裡。
片刻之後,達麗婭親手捧著懷裡的骨灰盒,將其放在了一個墓坑裡麵,隨後又接過身後人遞來的那塊顯眼的紅布輕輕蓋在了骨灰盒上,仔細的將其展平,抻直了死角,隱約露出了一小抹並不起眼的明黃色。
沒有什麼儀式,沒有什麼致辭或者音樂,甚至沒有絲毫的停頓,那些冰冷沉重的花崗岩地磚,便乾脆的蓋住了那些人苦苦追尋了半生的遺憾。
「咚——!」
幾乎就在最後一塊地磚被恢複原狀的同時,這座監獄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哨塔裡,也響起了一聲低沉悠長的鐘聲,而那些站在墓地邊緣的人,也各自從各自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了一些什麼灑在了墓地上。
「咚——!」
「咚一!」
「咚一!」
伴隨著每一次鐘聲響徹這片荒廢了許久的監獄,那些人也一次次的從兜裡掏出來一些什麼灑在了墓地各處。
「咚一!」
「咚—!」
伴隨著第六次鐘聲響起,那個失去了雙腿,坐在輪死上沉迷在自己的世界裡的中年男人,曾經的副射手雅科夫,也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嘶吼,猛烈的掙紮著,試圖從輪椅上下來。
但很快,他便被獨臂老兵列瓦按住了肩膀,被伊萬按住了肩膀,被卡爾普、被達麗婭按住了肩膀。
最終,似乎又蒼老了一些的尼古拉老爺子輕輕抱住失聲痛哭的雅科夫,將他的腦袋攬在懷裡,仰頭看著被朝霞染紅的天空,任由懷裡那個可憐的喪鐘成員發出了一陣陣悲涼絕望的嘶吼。
片刻之後,戈爾曼也走了過去,早有準備的摸出個注射器給雅科夫打了一針。
在幾乎所有人的耐心等待中,本就精神失常的雅科夫終於恢複了平靜,任由列瓦用一隻手推著他的輪椅,跟隨著其餘人離開了監獄,重新登上了不久前才將他們送來的那條已經民用化的巡邏艇。
直到這艘巡邏艇走遠,留下來的戈爾曼也用對講機將衛燃等人叫了下來。
「把這些灑在這周圍吧,我去把船開過來,等下我會用對講機喊你們上船。」
戈爾曼說著,給包括衛燃和季馬在內的每個人,都發了一個鼓鼓囊橐的紙袋子。
「這是…」季馬話說到一半,便被衛燃用眼神止住,明智的閉上了嘴巴。
目送著戈爾曼也離開監獄並且從外麵幫忙虛掩住重新刷漆的鐵門,衛燃等人這才各自打開手中的紙袋子。
出乎他們的預料,這紙袋裡裝的並非什麼特殊的東西,僅僅隻是一些看不出到底是花還是草的種子。
「我小的時候,每年春天,我的媽媽都會帶我來這裡撒上一包草種子。」
這些天從未主動說過什麼的尼涅爾說話間已經從紙袋子裡抓起了一大把種子灑在了周圍,同時嘴上不停的說道,「從我記事起我就在做這件事情了,它們長出來的,全都是各種各樣隨處可見的荒草。這些種子很少有能開出花的。
我甚至可以更肯定的說,這些種子長出來的雜草,就算能開出花來,也都很不起眼而且很醜。」
「你…」
「那裡」
尼涅爾不等奧莉佳說完,便隨意的指著一塊長著青苔的地磚,語氣平淡的說道,「我媽媽就埋在那裡,她是在我18歲生日的第二天自殺的,是戈爾曼叔叔帶著我把她安葬在了那裡。就像剛剛你們看到的一樣。」
再次灑出一把草種子,尼涅爾語氣平淡的說道,「她下葬的時候可沒有人敲過鐘,而且也沒有這麼多人觀禮。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