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薩莎的姑娘和歐嘉一起,一邊幫忙往下卸著一根根的原木一邊說道,“他們在地下室裡補覺呢,準備晚上去接你們呢。莉迪亞姐姐呢?”
“她當然是去工作了”衛燃理所當然的說道,“好了,快去把柯娜叫起來。”
“我這就去”
薩莎和歐嘉異口同聲的回應道,同時也各自抱起一根原木走進了水泥房子。不久之後,柯娜帶著一群孩子急匆匆的走了出來。
相比那些歡呼著往水泥房子裡抬木柴的孩子們,柯娜的臉上卻出現了一抹慌亂之色。
不過很快,她便在衛燃的眼神示意下,帶著孩子們將所有的木柴都抬進了水泥房子裡麵。
“歐嘉,把門鎖上。”
衛燃招呼了一聲,隨後示意柯娜騎坐在了被繩子和毯子死死綁著蓋子的空投箱子上。
“你們要去做什麼?”手裡尚且抱著一根木頭的亞曆山大下意識的問道。
“我們要去黑市弄些吃的”
衛燃不等已經捂住嘴巴的柯娜開口便做出了回應,“記得把門鎖好,我們天黑之前就能回來。”
話音未落,衛燃已經邁開步子,拉著空投箱和坐在空投箱上的柯娜離開了空曠的操場,離開了這座廢棄的學校。
僅僅隻是在一棟廢墟的邊上拐了個彎,柯娜便跌跌撞撞的從空投箱子上跳了下來,帶著哭腔問道,“莉迪亞呢?莉迪亞呢?”
衛燃停下腳步,轉過身沉默了片刻,最終艱難的抬手指了指空投箱子,“在那裡”。
聞言,柯娜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淚流滿麵的跪在箱子的邊上,哆哆嗦嗦的試圖解開上麵緊緊綁著的傘繩,卻幾次都沒能成功。
暗暗歎了口氣,衛燃摸出搜刮來的重力刀,幫著對方割開了繩子,又幫著對方掀開了原本被繩子緊緊綁在空投箱子上的毯子。隨著木頭蓋板被掀開,柯娜也看到了蜷縮在裡麵的莉迪亞。
“她發現了一箱德國人空投的罐頭”衛燃頓了頓,歎息著說道,“那些罐頭其實是地雷,她被炸死了,抱歉,我”
“不怪你”柯娜說完,卻已經痛哭至失聲,整個人也趴在了空投箱子上。
“這是她留給你的”
衛燃從懷裡摸出那個裝有懷爐的染血布套放在了對方的手上,“她希望你能帶領弟弟妹妹們一起堅強的活下去。”
“對弟弟妹妹,還有弟弟妹妹”
柯娜在抓緊那個懷爐的同時,也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樣,可那布袋子上暗紅色的血跡,卻像是有滾燙的溫度一樣,讓她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那布袋子裡的懷爐,也跌落在了潔白的積雪上。
慌亂的撿起懷爐在圍巾上擦了擦,柯娜將其又裝回了那個暗紅色的布袋子,將其揣進了自己懷裡,接著又笨拙的用冰涼的袖口擦了擦根本止不住的眼淚,手忙腳亂的扣上了空投箱的蓋子,又用毯子仔細的包好。
“維克多,我們,我們接下來做什麼?”柯娜茫然無助的問道。
深吸一口氣,衛燃說道,“走吧,我們去安葬莉迪亞,然後你負責把孩子們今天的麵包領回來。”
“對,對!”
柯娜話音未落,已經抓住了空投箱子的拉手,執拗的拒絕了衛燃的幫助,獨自拉著莉迪亞,走向了埋葬著維亞太太的地下室所在的方向。
在夾雜著暴雪的狂風中,在城外打進城裡的隆隆炮聲中,在或遠或近隔三差五響起來的爆炸聲中,兩人一前一後的護送著莉迪亞回到了那間地下室。
此時,這地下室裡已經積攢了幾乎騎膝深的積雪,那堵帶有裂縫的牆上,還有著一行行紅色的粉筆字跡
“你們還好嗎?你們去了什麼地方?我明天中午還會過來——馬特維”
“我們還活著,明天見,飼養員同誌”
“維亞太太作證,我欠孩子們一場表演,孩子們欠我16盧布的表演費。”
“這是什麼時候寫下的?”
柯娜帶著哭腔問道,這一路走來,她長長的睫毛上已經凍結上了白色的冰霜,甚至連臉頰,都因為劃過的淚水,和圍巾凍在了一起。
“前麵兩句分彆是三天前和兩天前,最後一句大概是昨天吧”衛燃頓了頓,又額外補充道,“最後這句我也才看到。”
“馬特維大叔也死了”柯娜話都沒說完,已經趴在了空投箱子上號啕痛苦著發泄著心中積壓的絕望。
輕輕拍了拍這姑娘的肩膀,衛燃解下身上披著的毯子蓋在了對方的身上,接著又默默的將自己親手壘砌的那些磚頭一塊塊的搬下來。
片刻之後,柯娜終於停止了哭泣,又等了一會兒,這個雙眼通紅的瘦弱姑娘,也幫忙將大塊小塊的磚頭搬開。
在兩人沉默的忙碌中,維亞太太和小嬰兒加琳娜的母親芬妮特,以及那個當初死在三樓,衛燃根本不認識的屍體也相繼露了出來。
“她是誰?”柯娜指著芬妮特的屍體問道。
“加琳娜的媽媽”
衛燃歎了口氣,“我當初把加琳娜帶回來之後,就把她的媽媽也帶回來放在了三樓,你知道這是誰的屍體嗎?”
“那是謝爾金娜太太”
柯娜心不在焉的回應道,“謝爾蓋還有卡柳日娜最早就是被她收養的,謝爾金娜太太退休以前就是保育院的保育員,我們也是聽她的建議,猜測保育院的廢墟裡說不定能找到些吃的,然後才發現了你,可惜,我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餓死”
說到這裡,柯娜總算反應過來,扭頭看著衛燃,“你難道不認識她?”
“我認識,我當然認識。”
衛燃歎了口氣,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在這個瘦骨嶙峋的女人穿著的呢子大衣翻領內側不起眼的位置,還彆著一枚屬於nkvd的劍盾徽章。
輕輕取下這枚幾乎磨出了包漿的徽章,衛燃將其彆在了自己的衣服翻領內側,同時不忘說道,“她是nkvd的保育員,退休前專門負責照顧戰爭孤兒,當然,退休之後也一樣。”
“你也是嗎?”柯娜下意識的問道。
“至少現在開始是了”
衛燃用自己的衣領蓋住了那枚徽章,“柯娜,我們把莉迪亞也安葬在這裡吧。”
“也隻能安葬在這裡了”
柯娜暗暗歎了口氣,忍著悲痛和衛燃一起再次打開了空投箱子,將蜷縮在裡麵的莉迪亞抬出來,儘量輕柔的幫她舒展開蜷縮的雙腿,又用撕開的傘布,將她的殘肢和胳膊儘量綁在了一起。
最後幫著這個可憐的姑娘戴好了那頂棕色的、暖和的布瓊尼帽子,柯娜又脫下自己的外套,在衛燃的幫助下給莉迪亞穿上,算是遮住了她雙臂的殘缺。
可即便如此努力,這姑娘被炸的血肉模湖的臉,卻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恢複本來的樣子了。
抹了抹抑製不住的眼淚,柯娜又不死心的解下自己的圍巾給她裹上,甚至掏出了當初從德國飛行員的身上繳獲的風鏡幫她戴上,算上勉強遮住了臉上可怖的傷口。
終於,這姑娘還是捂著臉踉蹌著後退了幾步,靠著牆緩緩的坐下來,將臉埋在了膝蓋和臂彎裡。
再次給這姑娘蓋上了保暖的毯子,衛燃獨自一人將另一張毯子蓋在了這四具女性屍體的身上,接著又一塊磚一塊磚的壓在了上麵,並且用冰雪將縫隙全部塗抹住,隻希望這個天然的大冰箱,能保存她們保存的更久一些。
當他忙完這一切的時候,那股難以言喻的大腦宕機感也毫無征兆的突襲而至,從來沒有如此不希望、不期待金屬本子教會自己什麼新技能的衛燃,也隻覺得眼前先是一紅,接著便是一黑,整個人也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維克多?!維克多?你怎麼了?”
當衛燃因為跌倒帶來的疼痛恢複清醒的時候,也看到了柯娜那張本就梨花帶雨的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
下意識的抹了抹從鼻孔裡流出來的鮮血,衛燃隨手抓起一把積雪按在了鼻子上,渾不在意的擺了擺另一隻手,“沒事,我沒事,剛剛突然有些頭暈而已。”
“你的眼睛全都充血了”
柯娜一邊說著,一邊驚慌的從兜裡掏出了一麵僅僅隻有懷表大小的圓形小鏡子,這鏡子的背麵,還有一個胖乎乎的小姑娘和一對中年夫婦的合影。
將鏡子湊到近前衛燃發現,鏡子裡的自己同樣餓得雙腮下陷顴骨突起,但那雙眼睛,卻像柯娜說的那樣,眼白的位置全都已經充血變成了紅色。
“我沒事”
衛燃將鏡子還給對方的同時轉移了話題問道,“這是你和父母的合影嗎?”
“我15歲生日的時候拍的”柯娜抽了抽鼻子,接過鏡子說道,“大概也是我最胖的時候。”
“以後你也會這麼胖的”衛燃擦了擦鼻子上的血跡和積雪,一時間卻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
“我們還有機會帶著孩子們去動物園看表演嗎?”柯娜喃喃自語的問道。
“當然有機會,肯定有機會!”衛燃愈發堅定的回應道。
“嗯!”
柯娜用力的點點頭,踮著腳伸手拿起了卡在牆縫裡的紅色粉筆,思索片刻後在牆上寫出了一行行紅色的俄語字句。
“1941年12月,退休的保育員謝爾金娜太太死了,她是餓死的,但是把她的麵包全都留給了孩子們。”
“1942年2月,退休的蘇維埃銀行會計維亞太太死了,她最後吃了一頓足夠填飽肚子的馬皮肉凍。”
“1942年2月,動物園的飼養員馬特維叔叔死了,他欠弟弟妹妹們一場動物表演,我們欠他16盧布的表演費。”
“1942年2月,莉迪亞姐姐也死了,她是被德國人的罐頭炸死的。”
“如果這場戰爭我們勝利了,我希望那些德國人能來列寧格勒,好好看看他們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