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兩張床的中間,靠近帆布隔斷的位置,還擺著衛燃無比熟悉的那個德軍空投箱子。
隻不過,這個箱子不但被刷上了白色的油漆,而且在主體靠近把手的這一端,竟然還固定著那座地下室裡鑄鐵爐子!
拎著油燈湊近了些,這個鑄鐵爐子上確實鑄造有“普梯洛夫軍工廠”的俄語字樣,但細看下來,衛燃卻拍了拍額頭,這個釋放著溫暖的爐子僅僅隻是同款而已,並非地下室裡那個。
他當然在乎這是不是地下室裡的爐子,因為如果是同一個,便意味著柯娜極有可能回去過——即便看似根本沒必要從那座地下室裡特意運一個破爐子過來。
回過神來,衛燃也注意到,為了把這個爐子固定在空投箱子的主體框架上,連空投箱子的箱子,都讓出了三分之一的空間,而且看那縮小了一些的箱體的做功就知道,進行這項diy工作的人,至少木工手藝非常的精湛。
這個人不但給箱體換了更加厚實的木板,而且裡麵竟然還包裹了一層不知道哪來的薄鐵皮。
隻不過,這個短了一節的箱子裡乍一看卻並沒有什麼私人物品,僅僅隻在蓋子內側用皮帶固定著一把半米多長的板鋸和一把差不多同樣長度的芬蘭斧,剩下的那個皮套,看大小似乎是用來固定火通條用的。
至於箱子的主體空間,裝著的卻是滿滿當當的煤球,倒是在靠邊用木板單獨圍出來的一個帶有木頭蓋子的長條狀隔層。
打開這個隔層的木頭蓋子,裡麵被分為了三個小空間,第一個空間裡放著個衛燃格外熟悉的德國寶石牌汽油爐,拿起這個油爐,下麵還放著一個他同樣無比熟悉的德軍水壺——這些東西都是他在分彆前給柯娜準備的東西。
而在另外兩個小空間裡,邊上大的那個是空著的,中間小的那個裡麵放著的東西卻格外的有意思,最上麵是一頂用白布包裹著的布瓊尼帽子,下麵放著的卻是衛燃送給柯娜的隨身酒壺和口琴,這兩樣東西的下麵,則是一雙針織的手套,手套的下麵放著的,才是一罐沒有打開過的煉乳。
將這些東西恢複原狀,衛燃又看向了那個用粗螺絲牢牢的固定在空投箱的金屬框架上的火爐。
這火爐裡的煤塊冒著暗紅色的光,其上架著一個冒著熱氣的搪瓷水壺,而在煙囪上,還有一圈用粗鐵絲製作的鉤子,其上分彆掛著諸如襪子、手套、鞋子之類需要加熱或者烘乾的東西,就連那個明顯經過加固的把手末端,都掛著一盞沒有點燃的煤油燈。
這手藝可真不錯,難道這裡還住著一個木匠?
衛燃暗自滴咕了一句,轉身看向了火爐兩邊的行軍床。
這兩張床上倒是並沒有什麼私人的物品,僅僅隻是各有三張疊的整整齊齊的毯子而已,每張毯子上,都還用白色的油漆寫著不同的名字。
不過,左手邊的那張床的床頭放置的彈藥箱子上,還摞著一套兩本的《戰爭與和平》,而右邊床頭的彈藥箱上放著的,卻是列夫托爾斯泰的另一部著作《複活》,巧合的是,這本書同樣分為了上下兩冊。
雖然輕而易舉的通過書籍判斷出了柯娜的床位,但衛燃也同樣輕而易舉的從那些寫著不同名字的毯子上判斷出來,這僅有的兩張床,恐怕是六個姑娘輪流使用的。
當然,如果拆除了這頂帳篷中間用於隔斷的薄帆布就會發現,加上隔壁那張床一起,呈π字形排列的三張床,其實還共用著架在空投箱子上的火爐。
將手裡的煤油燈掛在帳篷中央那根支撐杆上,衛燃也將自己身上檢查了一番。
這身行頭倒是和之前沒有什麼變化,唯獨腰間多了一個沒有點燃的電石燈罷了。
解下背上的麻袋包打開,衛燃將裡麵東西一一取了出來。這包裡除了一個裝著好幾塊電石的蘇軍飯盒之外,還有個用毛巾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工人飯盒,將這飯盒打開,裡麵放著的,赫然是幾個僅有雞蛋大小的水煮土豆!
重新扣上蓋子並且將其放在爐子上緩緩加熱,衛燃又在包裡一頓翻找之後,順利的在一個帶蓋的搪瓷缸子裡找到了一封疊成了三角形的信。
還沒等他決定是否要偷看一下孩子們寫給柯娜的信,帳篷外便傳來了跺腳和拍打衣服的聲音。
見狀,衛燃立刻咳嗽了一聲,緊跟著,他便聽到柯娜在外麵驚喜的喊道,“是維克多大哥嗎?你什麼時候到的?!”
話音未落,頭上帶著一頂沙普卡棉帽,還沒來得及摘下風鏡和熊皮手套的柯娜便跑了進來。
扯掉風鏡,這個臉上全是凍瘡姑娘熱情的和衛燃來了一個擁抱,同時嘴上不停的問道,“弟弟妹妹們還好嗎?你們在防空洞裡過得怎麼樣?他們能吃飽嗎?”
感受著這個姑娘身上透骨的涼氣兒,衛燃等對方鬆開自己時候,幫著她拍打乾淨肩頭和帽子上的積雪,同時笑著解釋道,“他們都還好,每天不但要上課,而且還給他們分配了一些工作,當然,他們都能吃飽。”
一邊說著,衛燃將仍舊拿在手裡的三角信遞給了對方,“這是孩子們給你寫的信,他們大概在信裡介紹了防空洞裡的生活。”
柯娜摘掉手上曾屬於衛燃的熊皮手套,接過三角信笑眯眯的問道,“你沒偷看吧?”
“還沒來得及”
衛燃攤攤手,指著放在爐子上的飯盒說道,“那個飯盒也是孩子們讓我帶給你的。”
“是什麼?”
正要拆開信件的柯娜立刻走過去拿起飯盒打開,隨後便看到了裡麵的水煮土豆。
“是孩子們省下來的”衛燃笑著說道,“他們擔心你餓肚子。”
“我這裡根本不缺吃的”
柯娜都囔了一句,卻還是拿起一個帶著冰碴的水煮土豆小心翼翼的咬了很小的一口,隨後便放回去扣上飯盒的蓋子,將其放在了門口的桌子上,“這些土豆等我的夥伴們回來再吃吧,我們經常分享食物。”
“隨便你”
衛燃從包裡掏出搪瓷缸子,又拿起爐子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我還以為你偷偷把地下室裡的爐子帶到這裡了呢。”
“我當時看到這個爐子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柯娜坐在她的床上,同時示意衛燃坐在對麵解釋道,“這座車輛技術服務點是我和我的夥伴們幾天前一起建起來的,當時我們去領物資的時候,我一眼就看中了這個火爐。”
“這是誰給你把它裝在這個小雪橇上的?”衛燃指著空投箱子坦讚道,“這手藝可真好。”
他卻沒想到,這話剛一說出口,剛剛臉上還帶著喜悅的柯娜卻陷入了沉默,緊跟著,眼眶裡便湧出了止不住的淚水。
“怎麼了?”衛燃立刻便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沒事”
柯娜擦了擦眼角,難掩悲傷的解釋道,“是雅科夫大叔幫我們做的,他是推土機的駕駛員,是這座服務點的汽車維修工程師,也是木匠,還能給騾子和馬修蹄子,更是克羅齊科娃的爸爸。”
“他”
“兩天前的時候,他在幫一輛卡車更換輪胎的時候,因為德國人丟下的炸彈,和卡車一起掉進冰窟窿裡了。”
柯娜將手埋在臂彎裡,壓抑著哭腔解釋道,“當時負責在一邊照明的克羅齊科娃也掉下去了,他們父女都沒能活下來,我們我們甚至沒能把他們撈上來。”
“看看孩子們寫的信吧”
衛燃說完歎了口氣,將油燈取下來放在了空投箱子的蓋子上,並且將燈光調亮了一些。
“對,對”
柯娜慌亂的抹了抹那張滿是凍瘡和淚水的臉,顫抖著打開了攥在手裡的三角信。
再沒有去好奇那封或許能給柯娜帶去些許慰藉的信裡寫了什麼,衛燃拎著自己的東西暫時離開了這個狹小的隔間,鑽進隔壁那個更小的隔間裡,摸索著找到那個裝有莫合煙的搪瓷飯盒,用一小張裁切好的報紙條,笨拙的給自己卷了一顆莫合煙,哆哆嗦嗦的用飯盒裡的火柴將其點燃猛吸了一口。
片刻之後,這個狹小的隔間裡彌漫起了嗆人的煙霧,以及衛燃難以抑製的咳嗽——當然,還有隔壁隱約傳過來的哽咽。
許久之後,那哽咽聲變成了口琴吹出的動人旋律。
這旋律響了一遍,兩遍,三遍才終於停下,隔壁的柯娜也隔著薄薄的帆布問道,“維克多,你能吹這個曲子嗎?”
“我試試吧”早已掐滅了莫合煙的衛燃嘶啞著嗓子答道。
片刻之後,柯娜掀開了作為隔斷的帆布,將口琴遞給了衛燃。
萬幸,當他將口琴送到嘴邊的時候,那金屬本子賦予的肌肉記憶,也讓他順理成章的吹出了剛剛那首曲子。
而在隔壁的柯娜,也囈語般的唱起了她自己寫的那首歌:
白色的涅瓦河上,彌漫著紅色的炮火
那片寒冷的廢墟呀,有一群歡樂的小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