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拉布滿是皺紋的臉上立刻露出了開心的神色,“我和加琳娜剛剛還在說如果像昨天一樣有個棒小夥子來幫我們就好了,然後你就來了。”
“今天我還多帶了一些幫手”衛燃說著,用仍在駕駛室裡的手比了個ok的手勢。
得到信號,季馬立刻拉開了車門,讓瑪雅拎著亞娜太太自己做的餡餅和蘑孤醬第一個走了下來。
緊跟著,穗穗也帶著洛拉和卡堅卡姐妹走了下來,並且將隋馨和她的輪椅,以及裝有古琴幽泉的琴盒也抱了出來。
這幾個姑娘的身後,奧莉佳和奧來娜姐妹倆也合力抬著那個木頭箱子從車廂裡走了出來。
眼看著車子裡烏泱泱的下來這麼多年輕人,正在門前走廊裡忙活的兩位老人一時間也有些發懵。
朝著奧莉佳使了個眼色,衛燃和季馬倆人麵帶笑容的接過了兩位老人手裡的活計,在卡堅卡姐妹以及洛拉穗穗和瑪雅的幫助下,將那一個個隻比洗臉盆小一些的向日葵花盤用竹竿穿起來,一串挨著一串的搭在了走廊的橫梁上。
與此同時,被搶走了工作的兩位老人在短暫的錯愕之後,也被奧莉佳和奧來娜姐妹倆合力抬著的那口箱子給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這個箱子”加琳娜奶奶難以置信的看著放在走廊桌子上的箱子,激動的用圍裙擦了擦手,“你們是”
“加琳娜老師,您好,我是從聖從列寧格勒音樂學院畢業的學生奧莉佳。”
奧莉佳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箱子,格外坦然的將她如何被自己的導師誆騙浪費了一個暑假整理樂器倉庫,以及如何把這個箱子偷出來,乃至一直希望找到這口箱子的主人,甚至她那位愚蠢的老爹做下的蠢事全都毫無保留的介紹了一番。
最後,這姑娘長長的籲了口氣,“總之,加琳娜老師,我們是來把這些寶貴的回憶還給它們的主人的,萬幸,我們總算找到了這裡。”
聞言,加琳娜和坐在旁白的祖拉布對視了一眼,接著又看向了已經完成了晾曬葵花盤的工作,此時正在合力打掃走廊的衛燃等人。
“所以維克多昨天”
“對”
衛燃直起腰,同樣坦然的說道,“我總要確認一下,我要找的人是不是真的是那口箱子的主人。”
“進來坐吧”
加琳娜伸手摸了摸那口箱子,“孩子們,把它也搬進來吧,讓我給你們講講這口箱子的故事。”
聞言,這些年輕人立刻排著隊走進了房間,圍著客廳的長條桌子坐的滿滿當當的一圈。
“這口箱子其實是我母親的遺物”
加琳娜開口說道,“她以前是列算了,我們還是稱呼它聖彼得堡音樂學院吧。她以前是那座學校樂器倉庫的管理員。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時候了。
我小的時候,每到兒童節的時候,她就會打開這口箱子,用那台巴楊琴彈奏一首曲子,唱一首歌,還會切下大概隻有半個小拇指那麼大的一小塊麵包喂給我吃,後來我大一些,還會讓我吃一口魚乾。”
說到這裡,加琳娜拿起了那條魚乾,指著上麵殘存的一圈牙印說道,“這就是我12歲的時候最後一次吃留下的,從那之後,她開始用那架巴楊琴教我彈奏那首曲子,教我唱一首歌,但再也沒讓我吃那裡麵難吃的麵包和魚乾。”
“我們結婚的時候吃過”
祖拉布提醒道,“1964年的6月1號,就在碼頭上,我們每個人都吃下了拇指厚的一片黑麵包,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難吃的味道,那也是我吃過的,保存時間最長的一塊黑麵包了。”
“你吃到的那塊麵包其實是我媽媽自己親手做的”
加琳娜一邊仔細的用報紙包裹好了那條魚乾和那塊黑麵包一邊解釋道,“她非常反感浪費糧食的行為,但你像這些小夥子這麼年輕的時候,可不算是個珍惜食物的人。”
不等祖拉布老爺子開口,加琳娜老奶奶便繼續說道,“不過,自從我的媽媽退休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這口箱子了,我一直以為它和裡麵的東西都被丟掉了呢,沒想到它竟然放在學校的樂器倉庫裡。”
“能講講您母親的故事嗎?”
衛燃說著,從自己的包裡取出了一個無比厚實的信封,“這些照片的膠卷是我在音樂學院的檔桉室裡找到的,我也是通過這些東西才找到您這裡的。”
接過信封打開,加琳娜掏出那厚厚的一遝照片,她僅僅隻看了一眼最上麵的合影便歎了口氣,接著卻放下手裡的照片,站起身說道,
“孩子們,我的家裡同樣有這些照片。”
說著,這老太太已經走到了鋼琴邊,打開了那個放有小鼓的玻璃櫃外麵圍著的綠色天鵝絨布。
都不等她打開下層原本被遮擋的嚴嚴實實的玻璃櫃門,離著最近的衛燃便驚訝的瞪圓了眼睛。
這個並不算大的玻璃櫃裡,分作幾排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勳章以及獎狀證書,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衛燃看著無比眼熟的煙盒以及打火機,當然,還有一個銀製懷爐以及兩本一套的《複活》。
尤其那些勳章中的絕大部分,都曾在金屬本子的記載裡出現過,但衛燃卻沒想到,這裡的勞動紅旗勳章竟然有足足17枚之多!
“這些都是我的母親和凱來洛叔叔以及來希亞阿姨獲得的勳章和獎狀”
加琳娜老奶奶自豪的說道,“這裡麵還有兩枚勞動紅旗勳章是我我獲得的呢。”
“還有兩枚是我的”祖拉布老爺子同樣自豪的說道。
可緊跟著,這老兩口又默契的歎了口氣,“可惜,蘇聯已經不在了。”
在眾多年輕人的沉默中,加琳娜老奶奶從櫃子裡麵拿出了一本帶著歲月斑駁的相冊,輕輕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浮塵,這才將其遞給了衛燃。
“我們把火爐點上吧”加琳娜朝祖拉布老爺子招呼了一聲,同時也拿走了放在那個火爐上的煤油信號燈。
“確實該把火爐點上了”
祖拉布說著,婉拒了試圖幫忙的季馬,慢慢悠悠的打開了火爐邊的箱子蓋,從裡麵拿起一個德軍的椰子壺,打開蓋子倒了小半杯的煤油倒進了火爐裡放著的那些木柴上,接著又摸出一盒火柴,擦燃了其中一根丟進了火爐裡。
等火苗在煤油的幫助下牢牢的附著在那些提前放進去不知道多久的木柴上,祖拉布老爺子也找來一個小鐵鏟,從空投箱子裡鏟了一些煤球丟進了爐膛,接著又蓋上了封火蓋。
澹澹的煙塵味在房間裡緩緩彌漫,加琳娜老奶奶也將手裡的煤油信號燈擺在了眾人圍坐的長桌上,重新坐下來,不急不緩的講起了她的母親柯娜和她之間的故事。
隨著她的講述,那本泛黃的相冊也在眾多年輕人之間來回傳遞著。
加琳娜奶奶的故事和衛燃所經曆的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彆,但卻一樣的殘酷和充滿了寒冷與饑餓,尤其配著那本泛黃的相冊,更是讓這些年輕人如墜冰窖一般感受到了透骨的恐懼。
許久之後,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祖拉布老爺子也接到電話,他們的女兒要去碼頭陪值班的女婿,今天晚上可能沒辦法回家。而加琳娜的故事,也逐漸接近了尾聲。
“這就是他們的故事了”
加琳娜奶奶接過洛拉遞來的熱茶捧在手心,“我的那些哥哥姐姐們,還有馬特維叔叔以及故事裡幾乎所有的人,都葬在了奧西諾維茨公墓,我的媽媽在退休之後,也搬來了這裡。
就像開始的時候我說的那樣,每年的六月1號,我都要嘗一嘗那塊麵包和那條魚乾的味道,還要陪著媽媽去公墓,給我的那些哥哥姐姐們彈巴楊琴唱歌。
可惜呀,我對那些哥哥姐姐根本沒有什麼印象,他們那個時候的6月1號,也根本不是兒童節。”
“加琳娜奶奶,您還會唱那首歌嗎?”衛燃突兀的問道。
“你們想聽嗎?”
加琳娜老奶奶說著,已經拿起了擺在桌子上的巴楊琴,“讓我試試怎麼演奏那首曲子吧,希望這架巴楊琴還能用。”
“還能用”眼睛通紅的奧莉佳趕緊說道,“它的音色非常好。”
“讓我試試”
加琳娜話音未落,已經將巴楊琴抱在了懷裡,而祖拉布老爺子,也先一步坐在了那台莉莉卡牌的鋼琴邊上。
很快,這做被秋雨籠罩著的小木屋裡,便回蕩起了略帶悲傷的旋律,那個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也在音樂的伴奏下,唱起了那首寫給絕境中的孩子們的歌
白色的涅瓦河上,彌漫著紅色的炮火
那片寒冷的廢墟呀,有一群歡樂的小家夥
在越發充滿力量和希望的伴奏之下,從那位老人嘴裡唱出的歌詞,也充斥著越來越多的希望和信心。
許久之後,伴隨著最後一句歌詞唱出來,無論她懷裡的巴楊琴,還是不遠處的那台鋼琴,也都跟著相繼陷入了安靜。
“啪啪啪”奧莉佳第一個鼓起了掌,緊跟著,其餘的年輕人也跟著相繼鼓掌。
“加琳娜奶奶,這首歌叫什麼名字?”眼眶通紅的穗穗追問道。
“名字?”
加琳娜笑了笑,悵然的答道,“沒有名字,這首歌沒有名字。就像那些沒能從戰爭裡活下來的孩子們一樣沒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