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攝影師手劄!
入職敘情書寓的第一天傍晚,晚餐過後,夕陽也沉入了地平線之下,等楊媽收拾完了餐桌,美香和茉莉以及秋實三個姑娘外加一位曹啞巴也圍坐在了一張八仙桌的四邊打起了麻將。
一身長衫的陶燦華也沒閒著,他此時就在不遠處守著一個牛皮說書鼓,獨自演繹著京韻大鼓裡的經典曲目《草船借箭》。
不過,隻是在牌桌邊看了沒多久,衛燃便發現,美香和茉莉似乎在出老千!而且是在曹啞巴的教導下出老千!
甚至就連看著柔柔弱弱一臉羞澀的秋實姑娘,都能用骰鐘隨意晃一晃便搖出個“一柱擎天”。
眼見這幾位都有的忙,衛燃索性在朝著忙於偷牌的大表姐請示了一番之後,又從秋實姑娘那裡得了鑰匙,這才獨自上樓鑽進了那間上鎖的暗房裡。
這暗房和樓下通往地下室的儲藏間大小並無二致,房間裡除了一些木質的衝印設備和一個儲存著各種藥水相紙等耗材的綠色鐵皮櫃子之外,僅有的家具便是一張小桌和一把椅子。
桌子上擺著的,也隻有一個銅殼馬蹄表和一盞並不算大的電風扇,以及一盞擰著紅色燈泡的小台燈。
略作熟悉,衛燃反鎖了房門又關上了窗戶的木頭擋板,最後拉上了三層的厚實窗簾,隨後便開始了衝印工作。
在他的忙碌中,一張張的底片被儘數衝印出來,接著又變成了一張張的黑白照片。
得益於來自後世的審美,這些照片裡記錄的美香以及少量幾張秋實的照片倒是多少擺脫了民國時代特有的氣息。
等待照片晾乾的功夫,衛燃也打開窗子,在夜色中點燃了一顆香煙,又任由外麵略帶溫熱的夜風卷走了噴薄而出的煙團。
看了眼煙盒裡僅剩的最後三支香煙,衛燃暗暗歎了口氣,暗自琢磨著,這每天一包煙的任務到底有什麼含義。
在略顯漫長的等待中,當衛燃帶著晾乾的一遝照片下樓的時候,一樓的牌局仍在繼續,但秋實這小姑娘的臉上,卻已經貼了好幾張紙條。同樣臉上貼了紙條的,還有替換了曹啞巴的楊媽。
看一眼仍在一邊表演的陶燦華,衛燃將手裡的照片連同幾個膠卷全都放在了桌子上,順便也將暗房的房門鑰匙一並放在了牌桌上,“表姐,照片洗好了,底片也全在這了。秋實,這是暗房的鑰匙,”
“鑰匙以後就由你拿著吧”
美香說著,已經丟出一張東風,順手拿起了那一遝照片,同時嘴上說道,“秋實,把底片收起來,晚上放小書房裡去。”
聞言,秋實立刻拿起了那幾個膠卷揣進了自己的兜裡,同時也和茉莉以及楊媽湊到了美香的身旁,借著明亮的燈光,看著衛燃拍下的那些照片。
在這些女人們的誇讚中,衛燃麵帶著微笑返回了自己的房間,翻出中午買的鞋刷子擦鞋布和鞋油等物,坐在陽台的躺椅上,重新點燃一顆煙,守著一盞小燈認真的刷起了皮鞋。
轉眼到了第二天,衛燃早早的便爬了起來,穿戴好衣服之後,還不忘掏出那塊銀殼懷表,和一樓的大座鐘對了對時間。
不比他晚多少,曹啞巴和陶燦華也相繼起床,緊跟著,秋實姑娘也從樓上走下來,叫上剛剛洗漱乾淨的陶燦華,一起去半地下的練功房裡開始吊嗓子練功。
在這隱約傳出來的伊伊呀呀的開嗓聲中,楊媽也在茉莉的幫助下忙起了眾人的早餐,曹啞巴拿著一把大掃帚打掃院子,就連衛燃,都被楊媽安排了一份澆花和喂鸚鵡的工作。
而在和楊媽的閒聊中,衛燃也得知,那隻色彩斑斕但是嘴特彆碎的鸚鵡,是春天的時候,一位比利時洋行的買辦送給美香的禮物。
隻可惜,這傻鳥實在是過於聒噪,所以僅僅隻在三樓的露台上住了兩個晚上,便被美香打入冷宮養在了這麼個眼不見心不煩的犄角旮旯。
用幾顆核桃喂飽了這隻活蹦亂跳的大鸚鵡,衛燃在給分布在小樓各處的幾個小花壇各自澆了水之餘,順便還幫著把廚房後麵那片小空間裡種的那些小蔥之類的澆了澆。
等眾人各自忙完,一樓的餐桌上也擺上了米粥鹹菜煮雞蛋之類的早餐,甚至餐桌中間,還有一大包金黃的油條——這是茉莉剛剛騎著自行車出去買回來的。
隻不過,這吃早餐的人裡卻並不包括美香,按照秋實的說法,美香小姐要等到九點半的時候才起床呢,這要是當天沒有客人登門,她能一覺睡到十一點等午飯的時候才起來。
在閒聊中吃完了早餐,曹啞巴獨自駕車離開小院不知去了什麼地方,茉莉也招呼著秋實和陶燦華去地下練功房,就連楊媽,都開始打掃起了一樓的房間。
難得有機會,衛燃拿上一塊抹布,一邊幫著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姨媽擦拭著桌椅家具,一邊低聲問道,“姨媽,我昨天聽茉莉說,尚小雲救過小姐的命?”
“可不咋的”
楊媽下意識的看了眼樓梯和儲藏間的方向,隨後朝著衛燃擺擺手,示意他跟著自己走到了正對著那片小花壇的落地窗後麵,一邊有一搭無一搭的擦拭著窗子一邊低聲解釋道,“我聽小蘇媽說,小姐她親娘早年活著的時候,是北洋軍一個什麼長官的養的二房姨太太,小蘇媽是那個長官從妓院裡買回去的四房姨太太。
後來小姐六歲那年,她爹打仗死了,他那原配夫人就把小姐和她娘還有小蘇媽都趕出來了。
這娘仨兒一路要飯到了津門,小蘇媽又操起了舊業,時不時的,還接濟一下小姐他們娘倆這才算是活下來。
可沒兩年,這津門發了大水,小姐她娘染上了霍亂死了,小姐也和小蘇媽走散了。
也就是那時候,尚小雲來天津義演賑災,瞅見了在戲園子門口要飯了小姐,就隨手給了她五塊大洋,又幫她找著了小蘇媽。”
“後來呢?”衛燃低聲問道。
“小蘇媽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
楊媽歎了口氣,“她不但收養了小姐,還求著一個相好的給小姐找了個教會學堂去念書,可小蘇媽終究不年輕了,發大水那年她還被嗆壞了肺。
後來眼瞅著這日子越來越難,小姐也就主動進了這個行當,這些年要不是小蘇媽護著,小姐彆說保住清白,估計骨頭都被啃乾淨了。”
“怪不得那天小姐不讓我傷著小蘇媽”
衛燃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樣念叨了一句,可緊跟著又問道,“既然她們有這個關係,小蘇媽怎麼不住過來?”
“她呀?”
楊媽掩著嘴露出一抹笑意,將聲音也壓的更低了一些,“小姐紅了之後,小蘇媽她的日子也不愁過了,而且有個鬼子洋行的經理可迷她那身大肥肉呢。
我聽茉莉說,小蘇媽平時就住在那個鬼子經理那兒,生怕那鬼子看上小姐呢,又怎麼會來這裡住著自找麻煩?”
“哦——”衛燃拉著長音回應了一聲。
“這事兒你知道就行,可不敢亂說。”
楊媽雖然嘴上這麼叮囑,但隻看她那表情就知道,這位還沉浸在聊八卦的愉悅之中呢。
借著話頭,衛燃也在旁敲側擊中得知一些瑣碎的信息。比如美香今年虛歲才28歲,茉莉才剛剛24,秋實更小一些,才剛剛17歲,至於曹啞巴,今年才剛剛33歲,這裡麵歲數最大的反倒是楊媽,她已經40歲了。
除此之外,他還在隻言片語中得知,九一八之後,自己這位楊姨媽的兒子和丈夫都被小鬼子給殺死了,她是逃難到北平的時候,被美香給撿回來的,打那之後,就一直跟在美香的身邊操持家務。
閒聊到了這裡,曹啞巴也駕駛著車子開進院子裡,不久之後,便拎著兩個包袱走了進來,並且將其中一個給了衛燃之後,拎著另一個鑽進了地下室。
接過包袱打開,衛燃發現,這裡麵除了一套中山裝和兩件白色的襯衫之外,還放著一個紙盒子,打開紙盒子,裡麵放著的卻是十個能用在祿來雙反上的膠卷。
“昨天你拍的照片小姐很滿意,我估計這是想讓你多拍幾張呢。”楊媽眉開眼笑的提醒道。
“等有機會我會給小姐多拍幾張的”衛燃收起了包袱回應了一聲,隨後邁步走向了他的房間。
等他躲在房間裡換上一件新襯衫的時候,卻發現一輛黃包車停在了小院門口,緊跟著,剛剛還在談論的小蘇媽也拎著個洋氣的白色小包,扭著過於圓潤的身體走了進來。
“美香,美香呀!”
離著大門老遠,這位小蘇媽便像那隻聒噪的鸚鵡一樣大聲喊著,“這死丫頭是不是還在睡懶覺呢?秋實!快把她叫起來,等下植田先生就要來了!秋實!秋實呢?茉莉!”
一路咋咋呼呼,小蘇媽也像一股粗壯的肉旋風一樣跑進了小樓。
雖然被笑眯眯看著自己的衛燃嚇了一跳,但這位小蘇媽還是一邊往樓上跑一邊說道,“你,你叫什麼衛什麼來著?”
“衛燃”
“這什麼破名兒?”
小蘇媽格外嫌棄的滴咕了一句,隨後繼續用大嗓門說道,“等下植田先生來了之後,你去地下室躲著,不讓你出來,你連放屁都不許出聲。”
說完,這小蘇媽根本不等衛燃回應,便已經噔噔噔的上樓沒了影子。
見狀,衛燃和一臉無奈的楊媽對視了一眼,後者指了指樓上,隨後轉身鑽進了廚房,顯然是打算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緊跟著,茉莉和秋實也先後從地下室上來,快步上了樓。
前後不到20分鐘,秋實將衛燃和陶燦華叫上二樓的時候,美香已經換上了曾在昨天拍照的時候穿過的小洋裝,並且就連手上,都多了一雙蕾絲手套。
“表弟,等下你去暗房裡坐著不許出聲。”
美香一邊在茉莉的幫助下塗脂抹粉的捯飭著自己的臉一邊自顧自的說道,“大侄子,等下你就在屏風後麵拉二胡,拉什麼曲子都隨你,馬蹄表不響鈴你不許停。”
“就就我自己?”陶燦華有些緊張的問道。
“你自己就夠了”美香說完看了眼衛燃,“我能相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