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左手捏了捏對方骨折的雙腿,衛燃問道,“疼不疼?”
“麻藥起作用了,不疼,來吧。”安迪乾脆的答道。
“石醫生,幫我按住她。”衛燃換上德語和石醫生招呼了一句,隨後又示意陶燦華也幫忙按住了安迪。
在他們二人的幫助之下,衛燃僅憑沒有受傷的左手,頗為艱難的幫安迪完成了骨折雙腿的複位。
趁著他指揮著陶燦華給安迪的雙腿打上夾板的功夫,石醫生也幫安迪處理了一下全身各處的外傷。
直到所有的包紮工作結束,衛燃才注意到,安迪的額頭已經冒出了細密的冷汗,她的嘴巴裡也死死的咬著卷起來的口罩。
“疼?”衛燃一邊用臟兮兮的袖口幫對方擦拭冷汗一邊問道。
“嗯”臉色蒼白的安迪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
恰在這時,沃爾克也再次拎著那支衝鋒槍,和曹啞巴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
“你們接下來可以一直躲在這”
“不必了,沃爾克。”
安迪沒等對方說完,便有氣無力的拒絕道,“曹啞巴,帶我們離開這裡吧。”
“安迪,你沒必要這樣。”石醫生略顯無奈的說道。
“未來說不定什麼時候我或許會求助你們兄妹來這裡躲著的”
安迪強撐起一抹笑容說道,“但現在更明智的選擇,是趁著鬼子們還沒占領津門的時候儘快想辦法出城。曹啞巴,開你們小姐的車,帶我們離開吧,我們去保錠躲一躲。”
聞言,曹啞巴立刻上前,一把抱起了安迪就往外走。
“安迪,我如果弄到你們需要的藥品送到什麼地方?”疑似沃爾克妹妹的石醫生憂心忡忡的問道。
“我會想辦法找人來取的”安迪用德語回應道,接著又額外補充了一句“謝謝。”
“石醫生,謝謝您的幫助和無私的人道主義精神”
衛燃格外鄭重的朝著石醫生鞠了一躬,這個白人女性昨晚通宵忙碌又如此救了他們一命,無論如何都值得他的感激。
“我是個醫生”石醫生扶起衛燃的同時說道,“你們要活下來。”
無聲的點了點頭,衛燃看了眼沃爾克,再次點點頭之後,招呼著忙著收拾剩餘夾板的陶燦華走出了地下室。
沃爾克和石醫生對視了一眼,最終隻是攤攤手,抱起了台球桌上那名經過重新包紮的受傷小夥子。
先把安迪送進美香的那輛奶白色轎車,等沃爾克將他抱著的小夥子也送進去陶燦華先幫著坐進副駕駛的衛燃關上了車門,這才坐進了後排,並且主動拉上了窗簾。
告彆了並排站在一起的沃爾克和石醫生,曹啞巴將車子開出了洋行所在的小院兒。
“回敘情書寓吧”安迪疲憊的說道。
曹啞巴點點頭,踩下油門兒提高車速,離開德國租界開進了英國租界。
沿著稍顯冷清的街道回到敘情書寓,曹啞巴推門下車用鑰匙打開了院門,隨後將車子開進去又立刻鎖死了柵欄門。
等他將車子開進地下室的時候,楊媽也推門走了進來,一臉擔憂的詢問著情況。
“老天爺!怎麼傷的這麼重?”
楊媽在看到車裡的安迪和衛燃的時候立刻心疼的眼淚都下來了,忙不迭的幫著茉莉一起先把安迪抱下來,隨後她又幫著曹啞巴背起了那個賣煙的小夥子,招呼著衛燃跟上的同時,流著眼淚詢問著衛燃傷到了哪了傷的重不重。
故作輕鬆的安撫著自己的這位姨媽,衛燃等人來到了因為擋住窗戶顯得格外昏暗的一樓大廳,也看到了在大廳裡拿著一把小手槍等著的美香。
美香忍著眼淚心疼的看了眼茉莉背著的安迪,亦步亦趨的跟著走向了儲藏間的方向。
“姨媽”
衛燃站在儲藏間的門口停住了腳步,扭頭看向身後跟著的楊媽,“您受累把那輛車子裡外裡都好好擦一擦,如果有沾了血的地方務必洗乾淨,洗不乾淨就拆下來燒了。”
“哎!我這就去1楊媽顯然是明白了衛燃的安排,著急忙慌的又跑向了車庫。
直到這個時候,衛燃才跟著美香等人走進了地下室,看到了守著那麵大鏡子的鏡框的秋實,這丫頭腰間的皮帶上,還固定著個槍套,那槍套裡彆著的,便是之前衛燃見過的那支小手槍。
“你們去裡麵躲著行嗎?”美香扶著趴在茉莉背上的安迪問道,“萬一鬼子找上門,你腿腳受傷了,怕是來不及下去。”
“那就去下麵吧”
安迪點點頭,隨後看向衛燃,語氣認真的說道,“你這表弟值得信任,讓他也下去吧,他現在這個樣子,萬一被鬼子看到,難免要遭一通折磨。”
“那就一起下去”
美香說完看向曹啞巴背著的那個賣煙小夥子,“讓他去下麵躲著吧。”
聞言,曹啞巴點了點頭,等秋實推開大鏡子之後,第一個爬下去,隨後在茉莉和美香以及陶燦華的幫助下,先將那個賣煙小夥子送進去,隨後又把安迪接了下去。
等衛燃也下去之後,曹啞巴立刻爬上了上去,等美香和秋實下去之後,幫著關上房門,接著又在茉莉的幫助下將鏡子恢複了原狀。
和茉莉對視了一眼,徹夜未眠的曹啞巴摸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上,招呼著陶燦華就往外走。
在他們的身後,茉莉從圍裙兜裡摸出一塊臟兮兮油膩膩的抹布,仔細的擦了擦恢複原狀的扶手和地板,這才沿著台階走出了地下室。
與此同時,終於得到進入隱藏地下室機會的衛燃,也在仔細的打量著這裡。
和後世相比,此時這條通道一側牆壁上繪製的那幅“最後的晚餐”要更加清晰,色彩也更加的飽滿一些。
但這本就不寬的通道上,卻還擺著些後世沒有的木頭櫃子,這些連櫃門都沒有的櫃子裡,有的裝著一遝遝的白紙,有的裝著些並不算大的漢字聖經。
更多的櫃子裡放著的,卻是各種的吃喝,以及諸如煤油燈、鐵皮油桶之類的物件。
在這條通道的最儘頭,那副耶穌受難像的正下方,卻還擺著一個緊密貼合著牆縫的木冰箱,這木冰箱的旁邊,還放著幾個英國產的三角柱形狀的鐵皮油桶。
這幽深狹窄的通道,唯一照明的昏黃小燈,便位於那木冰箱的正上方。借著那顆比雞蛋都還小些的燈泡發出的光芒,衛燃等人穿過了那扇掛著厚實的棉布簾子的小門。
然而,當他看到這間藏起來的地下室的景象時,卻不由的一愣。
他清楚的記得,後世他發現這裡的時候,這裡的空間僅僅隻有不足40平大校但此時看到的,卻比後世寬敞了足足三分之一的麵積!
當然,雖然麵積大了,但這裡麵的東西卻也不少,目光所及之後,其中兩麵牆靠邊擺著的,都是後世在半半地下室裡放著的那些印刷機!
剩下的空間裡,擺著的卻是三張可以用簾子隔開的鐵架子床和配套的三個衣櫃,以及兩張靠牆擺著的辦公桌,那倆辦公桌剛好各自對準了裝有電風扇的通風口。
此時,安迪就躺在其中一張床上,倒是那個賣煙的小夥子,被曹啞巴放在了靠牆的地板上。
除此之外,這裡麵還放著第二個木冰箱,以及一口青花瓷的大畫缸,隻不過那畫缸裡並沒有放著畫卷,反而放著一塊圓形的厚玻璃,其上更是放著一盞經典的綠色燈罩的台燈,以及幾本似乎沒看完的書籍,外加幾個蓋碗茶杯。
他在打量這個比後世看到的大得多的隱藏空間的時候,美香也招呼著秋實幫忙,從床底下拽出來兩張鋼絲床打開,接著又從衣櫃裡取出毯子鋪在了鋼絲床上。
隻不過,讓他意外的是,這倆姑娘在鋪好了床之後,卻隻是把另外兩張床上的一些私人物品放在了鋼絲床上,隨後竟然合力將那個賣煙的小夥子抬到了相對更加舒適的鐵架子床上。
“衛燃,你也去床上休息吧”美香說著,順手還打開了通風口處的電風扇。
“這裡是什麼地方?”
衛燃卻並沒有去床上躺著,反而尋了一個挨著畫缸的小圓凳坐了下來,他現在全身臟的和泥猴子似的,可不會去床上躺著。
“我好像和你說過這棟房子的來曆”
美香從靠牆處拿起一個暖壺,又從辦公桌的抽屜裡取出一套蓋碗茶杯,一邊泡茶一邊說道,“這裡是上一任房主,那位英國傳教士刊印聖經的地方,也是他淩辱圈禁的那些孌童的地牢。”
“所以表姐這是相信我了?”衛燃笑眯眯的問道。
“看看你都傷成什麼樣了,還有心思和小姐開玩笑。”秋實朝衛燃翻了個白眼兒,同時卻也將一個臉盆架抬過來,隨後又往那銅盆裡倒了些水,並且遞給了衛燃一條乾淨的毛巾和一塊也就火柴盒大小的香皂,“等下茉莉姐就會把你的衣服送過來,你好好洗洗吧,小姐愛”
“我知道,表姐愛乾淨。”衛燃笑眯眯的接過了毛巾。
“沒關係”
美香倒隻是笑了笑,似乎並不在意這些,反而誠懇的主動問道,“需要我們幫你嗎?”
“不必了”
衛燃趕緊擺擺手,他看的出來美香不是在開玩笑,但他又怎麼是那麼不知進退的人?
“既然這樣,我們先去給安迪換衣服,你可彆偷看。”
美香說著,還輕輕拍了拍她腰間槍套裡的那支小手槍,隨後招呼著秋實走到安迪的身邊,拉上了厚實的簾子,一邊聽安迪講述著之前發生的事情,一邊幫著她脫掉了身上滿是血跡的臟衣服。
掃了眼那扇棉簾子上映出來的妙曼影子,衛燃果斷的收回視線,背對著她們艱難的擦拭著上半身的汙漬。
等到這一盆乾淨水變成黑泥湯的時候,茉莉也將衛燃的換洗衣物送了下來,順便還給那個仍在昏迷中的傷員帶了一件陶燦華的長衫。
不僅如此,她還帶來了一個裝滿吃喝的食盒,順便拎走了積攢的兩桶汙水以及衛燃換下來的臟衣服。
換了乾淨衣服的衛燃倒也知趣,主動走出房間,順手帶上了那扇鐵門。
沒讓他等待多久,鐵門被秋實從裡麵打開,“衛燃大哥,進來休息吧,我們給安迪小姐換好衣服了。”
“來這裡坐吧”
美香招呼了衛燃一聲,示意他坐在挨著通風口的辦公桌邊上,伸手將電風扇翻了個麵兒,從送風變成了往外抽風的狀態,隨後拿起桌子上的煙盒和煙嘴,給自己點燃了一顆香煙。
見狀,還沒完成每日抽煙任務的衛燃也挨著對方坐下來摸出了自己的煙盒,任由美香幫忙,給自己點上了一顆香煙。
“有什麼想問的?”
開口詢問的,卻並非美香,反而是雙腿骨折,躺在床上的安迪。此時,她已經換了一套寬鬆舒適的絲綢睡衣,而且她的手上,都夾著一顆香煙。
“想問的很多,如果你想讓我知道的話”
衛燃看了眼一臉無所謂的美香表姐,無所謂的說道,“不如先從那位石醫生開始怎麼樣?”
“她叫達格瑪·馮·史威格”
安迪噴雲吐霧的說道,“是洋行經理沃爾克的妹妹,也是我在德國醫院裡的同事和上司,我是她的助手兼翻譯。”
“還真是貴族?”衛燃詫異的嘀咕了一句。
“貴族?”
安迪笑了笑,“他們的父親確實勉強算個貴族,落魄的貴族,相比這所謂的貴族,他們的母親卻是一個猶太人。你既然去德國留過洋,應該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吧?”
“知道”衛燃點了點頭,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我的哥哥也在德國留洋,而且蒙受著沃爾克父親的照顧和幫助。”
安迪頗有些知無不言的解釋道,“相應的,為了方便行事,我要為沃爾克的妹妹工作,教她漢語,還要做她的助手和保姆。當然,知道他們兄妹關係的人其實並不多。”
“方便行事?”
衛燃挑了挑眉毛,猶豫片刻後還是格外直白的問道,“我曾聽小蘇媽說,你和”
“法肯豪森先生的助理?”
安迪笑了笑,“我可不覺得我有那麼大的魅力,而且那人也不是什麼法肯豪森先生的助理,僅僅是他的助理的同學,那位其實還是達格瑪的未婚夫。
隻不過他在去年就被召回德國了,由於達格瑪有一半猶太人的血統,他們之間的通信其實都是借助我的名義,所以我明麵上其實是達格瑪未婚夫的華夏情人,當然,也是他們兩人的孩子名義上的媽媽。”
“孩子?”
“孩子由沃爾克先生撫養著”
美香說完,將口腔中的煙霧緩緩噴向了通風口處的電風扇,頗有些愁苦的歎息道,“在我們自己國家的土地上,我們卻要靠洋人的庇佑才能活著。”
“所以”衛燃在說出兩個字之後,卻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以及該問什麼了。
“所以什麼?”安迪笑眯眯的問道。
“沒什麼”衛燃搖了搖頭,壓下原本的疑問,“我沒什麼想問的了。”
“你不用有什麼顧慮”
美香將手肘搭在辦公桌上,“既然讓你來這裡躲著,幾乎就算是把我們最大的秘密告訴你了。”
“我沒那麼大的好奇心”
衛燃再次搖了搖頭,在煙灰缸裡碾滅了煙頭兒,站起身說道,“方便的話把其中一張鋼絲床搬到外麵吧,我去通道裡睡。”
“我還以為你是個見到女人就挪不開眼睛的放蕩子,沒想到竟然是個紳士。”
美香同樣掐滅了香煙,“去床上休息吧,如果餓了就吃些東西。在你們的傷養好之前,以後就藏在這裡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