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班長留下的小院兒門口對麵,躲在車子裡的衛燃借助夏漱石的望遠鏡暗中觀察著正和王備戰相互拍打對方肩膀的那個老男人。
早些時候,王備戰請衛燃等人在那小院裡好好吃了一頓作為感謝。
也正是在這頓家宴上,穗穗也在和那位薩沙阿姨閒聊中得知王備戰曾在蘇聯解體後往那邊做過生意。
衛燃不得不感慨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小,因為當穗穗道出她的媽媽當年也做過倒爺,並且說出周淑瑾這個名字的時候,王備戰竟在一番回憶之後表示他認識穗穗的媽媽!
按照王備戰的說法,當年做倒爺能做起來的其實就那麼一批人,裡麵女人更少,像穗穗的媽媽那樣比較會做生意,而且最後還嫁給了一個毛子的就更少了,他自然是認識。
隻不過這認識歸認識,兩人卻並不算熟悉,生意上也根本沒有什麼往來。
最多也就是王備戰聽過周淑瑾這個名字,至於穗穗的老媽是否記得有個叫王備戰的同行,那就不得而知了。
無論如何,借著這層關係,至少衛燃沒有少喝,並在酒宴結束之後,借口醉酒,早早的帶著穗穗等人返回了秦二世提前幫忙定好的酒店。
當然,借口終歸隻是借口,他隻是讓卡堅卡姐妹把喝多的穗穗送回房間,便立刻和夏漱石在酒店換了一輛沒那麼引人注意的小車,暗戳戳的又返回了刀班長留下的小院門口玩起了盯梢遊戲。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等待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之後,總算讓他們等到了第一波來客。
“那位應該就是陸堯陸老師了”
坐在駕駛位的夏漱石同樣舉著前兩天從老山景區附近買來的62觀紅望遠鏡打量著那小院門口正在打招呼的兩家人。
你也這麼老了
衛燃怔怔的看著望遠鏡裡的那道側影,前後三十多年的光影,曾經那個年輕的小夥子已經滿頭花發,他的身體也已經走形,有了略顯臃腫的肚子,以至於那套早已過時的大五葉迷彩穿在他的身上,難免有種不倫不類的廉價感。
恰在此時,一輛掛著春城本地拍照的國產suv也“嘎吱”一聲停在了門口的路邊。
隨著車門打開,一個身體保持的相當不錯,同樣穿著一套大五葉迷彩的老男人也走了出來,乾脆利落的立正、敬禮,又中氣十足的大喊道,“報告!偵察一班趙躍進!請求入列!”
“入列!”
王備戰和陸堯同樣下意識的舉手回禮,前者帶著顫抖喊出“入列”的時候,陸堯卻已經在一瞬間哭成了淚人。
東風行動,終於該結束了
衛燃暗暗歎了口氣,放下望遠鏡說道,“走吧,我們回酒店吧。”
聞言,夏漱石也跟著放在了望遠鏡,默不作聲的啟動車子緩緩踩下了油門,開回了下榻的酒店。
轉眼到了第二天一早,衛燃換了一套正裝,駕駛著秦二世租來的那輛依維柯,隻帶著穗穗一人趕往了天保口岸。
蒙蒙細雨中,近處的小鎮和遠處兩國的山巒都被籠罩在了煙雨霧氣之中顯得模糊不清,卻又透著慵懶的愜意。
沒讓他們二人等待多久,查西鳳和他的養子查明各自挑著個被兩頭的貨物壓彎的扁擔走了出來。
“快上車!”
衛燃降下車窗,朝著這父子倆招呼了一聲。
見到衛燃,查西鳳立刻脫下頭上那頂破破爛爛的雙麵迷彩奔尼帽朝著衛燃揮了揮,隨後和他的養子挑著扁擔沉甸甸的走了過來。
“你們怎麼挑著扁擔來的?”衛燃一邊幫著對方拉開了後排車廂的車門一邊問道。
“以前我養父過關回國探親,都是這樣用扁擔挑著東西走的。”
查西鳳一邊招呼著查明將兩人扁擔挑著的四個大竹筐抬進車裡一邊解釋道,“他每次回去,我就在對麵等著,生怕他再也不回來,但是他一次都沒帶我來過這裡,也沒帶我見過他的家人。”
說到這裡,查西鳳已經打開了最後一個竹筐的蓋子,從裡麵拿出了兩條紅塔山和兩瓶西鳳酒,以及兩瓶金黃的蜂蜜遞給了衛燃,“衛燃,這是給你的感謝,那兩瓶蜂蜜是昨天我們父子倆剛剛搖出來的,你要的兩個蜂箱要稍晚一點,但是我肯定會給你送過去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
衛燃說著,坦然的接過了對方的謝禮,遞給了在副駕駛位安安靜靜坐著的穗穗。
等查西鳳和查明關上車門坐好,衛燃這才緩緩踩下了油門,帶著他們開往了刀班長留下的小院兒,順便介紹著昨天的見聞,以及等下可能遇到的人。
“我的父親還有另一位養子?”查西鳳先是一愣,繼而驚喜的問道。
“是他戰友的遺孤”
衛燃在沉默片刻後答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他會不會來也不清楚,等下我把你送到之後就不跟著進去了,如果他在,到時候會有人給你介紹的。”
“好,好”
查西鳳頗為忐忑的點點頭,這個年近半百,麵對地雷和叢林裡的毒蛇都毫無懼色的老男人,竟少有的緊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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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
查明此時也有些忐忑的低聲用越南語問道,“東風爺”
“用漢語說”
查西鳳用漢語提醒道,“從現在開始,至少直到回去之前,不要再講越南語了。”
聞言,查明咽了口唾沫,用熟練的漢語忐忑的問道,“東不對,刀爺爺的戰友和家人會不會怪我?畢竟當初刀爺爺是為了救我才”
“不會”
回答查明這個問題的,卻是負責駕車的衛燃,“放心,他們所有人都不會怪你的,放心吧。”
“那那就好”查明憂心忡忡的應了一聲,“怪我也正常”
“不會”
衛燃頗有些執拗的再次承諾道,“放心吧,肯定不會,到時候你們父子記得多給他們講講刀班長的生活。”
“好,我,我會的。”
查西風忙不迭點點頭,“我們會詳細講講當時的生活的。衛燃,他們他們打算明天一早過去?”
“對”
衛燃點點頭,和副駕駛的穗穗對視了一眼之後答道,“明天一早出發,我到時候也會跟著一起過去,先去祭奠你的父親刀班長,順便商討一下把他安葬在哪裡。”
“好,好”
查西鳳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臉上卻愈發的忐忑和彷徨。
在隨之而來的沉默中,衛燃將車子開到了那座小院的門口,踩下刹車之後指了指虛掩的大門說道,“去吧,那就是你父親的家,那輛東風卡車還是他去找戰友之前留下的,昨天我特意問了,那車上養的蜜蜂都是你父親刀班長留下的呢。”
“你”
“我們就不去了”衛燃再次說道,“去吧,刀班長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就在那院子裡等著你呢。”
“好,阿明,帶上禮物,我們,我們走。”
查西鳳說著認真的戴好了那頂一路上都被他捏在手裡的奔尼帽,等查明打開沉重的車門之後,彎腰鑽出去,用扁擔挑著兩個裝滿了禮物的竹筐。
等查明將另外兩筐禮物和他的扁擔也搬下車並且幫忙關上車門之後,衛燃也立刻踩下了油門,一溜煙的開了出去。
“你不去看看?”直到這個時候,剛剛除了見麵打招呼之外,一直在保持安靜的穗穗這才問道。
“他們家人相認,咱們這外人在旁邊算怎麼回事兒?”
衛燃話雖如此,但卻在開出去不到百米後乾脆的掉頭停在了路對麵,隨後從包裡掏出了昨天從夏漱石那裡提前借來的兩個62式望遠鏡,並將其中一個分給了穗穗。
幾乎就在他們二人舉起望遠鏡的時候,也剛好看到那小院兒虛掩的木門被王備戰打開,看到了帶著查明跪下來認親的查西鳳,看到了慌忙將他們父子二人攙扶起來的王備戰,以及拄著手杖,一瘸一拐的跑出來的陸堯,更看到了一個雖然穿著便服,但舉手投足間透著沉著冷靜的男人。
這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人身材瘦高,發際線略微後移,和當年的羅排長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那就是清宴吧長的多像啊
衛燃喃喃自語的嘀咕著,他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滿足的笑意。
在他和穗穗的窺視下,穿著便裝的羅清晏和查西鳳熱烈的抱了抱,隨後他又拿起掛在後脖頸處的奔尼帽戴在了頭上——就像查西鳳一樣。
“我們回去吧”
衛燃放下了望遠鏡,滿足的放下手刹,操縱著這輛笨重的麵包車開始調頭。
“明天一早你們過去?”穗穗同樣放下望遠鏡問道。
“對”
衛燃歉意的說道,“抱歉,這次”
“沒事”
穗穗笑了笑,接著卻突兀的說道,“其實這次我們知道你偷偷去對麵不是蝦哥泄密的。”
“那是誰?安菲婭?”
“你怎麼總懷疑她?”
穗穗翻了個白眼兒,接著卻坦誠的說道,“是你的人渣朋友秦二世,他給我打的電話,就在你拜托那個楊哥送什麼東西回去的時候,他給我打的。”
“他?”衛燃挑了挑眉毛。
“秦二世聽楊哥說你狀態不太對,他擔心你因為什麼事情上頭了,怕你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這才借口蝦哥說漏嘴把我給請了過來,讓我拴著你。”
穗穗格外坦誠的將一些小小的真相和盤托出,“為了讓蝦哥背這個鍋,二世連他爹給蝦哥介紹大胸妹的人情都提前用上了。”
“和我說這個乾嘛?”衛燃稍稍放低了車速笑著問道。
“不想讓你誤會我,也不想讓你誤會你的人渣朋友。”
穗穗說出話的時候無比的認真,“順便也讓你多少心裡有點兒顧忌,彆真的腦子一熱不管不顧的做些什麼危險的事情。”
說到這裡,穗穗不等衛燃說些什麼便主動轉移了話題,“你在國內的這幾個朋友雖然人渣居多,但我看還是挺靠譜的。”
“明天去那邊會很安全的”衛燃認真的說道。
“我知道”
穗穗笑著說道,“我其實一點兒都不擔心,我又不傻,你那些朋友就沒一個簡單的,他們應該不會讓你遇到危險的,主要還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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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把風箏線攥緊了”
衛燃同樣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隻不過他的腦子裡,卻不由的開始走神,想起了當初最後一次見到刀班長時,對方對自己的勸阻——有家有業的,就不該來。
那就活該那些沒家沒業的上戰場去拚死拚活保衛那些有家有業的人嗎?誰又不是爹生娘養的?誰又沒有惦記的人?誰又不被人惦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