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走到他身旁的劉班長好奇的問道,同時還下意識的看了眼他脖子上掛著的相機。
自從剛剛張二娃搶走了他的挑夫工作,他就把這寶貝相機從竹筐裡拿出來了,從那時候起,劉班長就知道他們又要被照相了。“我這台相機裡的膠卷還能拍五張”
衛燃開口說道,“不如我給你們每人拍一張單人照吧,然後我就能換上新的膠卷了,等咱們能走出草地,我就把照片洗出來,大家還能寄給家裡人。”
不等劉班長等人同意或者拒絕,衛燃繼續說道,“就算咱們不可能所有人都走出去,但總能走出一兩個,到時候他把咱們的照片帶回去。
至少至少家裡人能有個念想,至少有人知道,咱們存在過。”
聞言,劉班長沉默了片刻,最終點點頭說道,“那就拍一張,那咱們就每人都拍一張照片!衛燃同誌,你看看在哪拍合適?”
“就這裡吧”
衛燃指了指腳下,“現在陽光正好,咱們就在這裡拍吧,一個個來怎麼樣?誰先來?”
聞言,眾人相互看了看,緊接著李壯和張二娃以及季護士便異口同聲的說道,“讓班長先來吧1
“那就從劉班長開始吧”
衛燃不容拒絕的說道,“反正你在排頭,大家能少走一步是一步。”
似乎是覺得這個借口說的過去,劉班長倒是沒有拒絕,將鬥笠背在身後,又背上了他自己的帆布挎包。
接著便任由衛燃指揮著他調整好了站位方向,讓正午炙熱的陽光照在了他那張滿是菜色的臉上。
與此同時,李壯也從竹筐裡翻出了小喇嘛撿回來的那支盒子炮,幫著劉班長將其彆在了腰帶上。
“班長,把你的哨子露出來吧。”衛燃突兀的提了個特彆的要求。
雖然不解其意,但劉班長卻並沒有多想,從領口拎出了那支被他的皮膚磨的亮晶晶的銅哨。
一切準備就緒,劉班長見衛燃端起了相機,立刻挺胸抬頭擺了個他自認為最帥的姿勢——舉起手臂敬了個軍禮。
輕輕按下了快門,衛燃朝著對方笑了笑,後者也同樣笑著放下了手臂,隨後拔出盒子炮遞給了李壯,等對方將其彆在腰帶上之後,還不忘幫對方整理了一番身上滿是補丁的軍裝。
不出意外,衛燃再次按下快門的時候,李壯同樣朝著他敬了個軍禮。
很快,張二娃站在了拍照的位置,那把盒子槍也彆在了他的腰間,甚至就連屬於衛燃的抗日大刀都被他提前用麻繩綁住刀柄和刀身背在了身後。
給打扮成了精銳,但卻同樣保持敬禮模樣的張二娃拍了張照片,季護士也挎著她那個縫著紅十字的帆布挎包站在了衛燃的麵前。
在衛燃安靜的等待中,季護士坦然的摘下鬥笠,露出了她那一頭烏黑但卻不到兩厘米長的短發,接著從挎包裡掏出一頂軍帽戴在了頭上。
在之前幾天的閒聊中衛燃已經知道,這樣絕對算不上漂亮的發型,是她在進入草地之前特意剪的,目的也僅僅隻是為了方便打理,以及不用擔心頭上長虱子。
而且據她說,有很多女戰士都這麼做的,她並非個例。
耐心的等著這個其實同樣愛美的年輕姑娘用軍帽壓住了發際線和那方便打理的發型,並且乾脆利落的朝著自己手裡端著的鏡頭舉手敬禮,早已做好了準備的衛燃在一番調整之後再一次按下了快門。
至此,這台相機使用的120膠卷僅僅隻剩下最後一個“名額”了。
沒讓他等待多久,經過李壯和張二娃“打扮”的小喇嘛也站在了衛燃的麵前。
這小喇嘛腰間多了一條來自劉班長的皮帶,並且彆著一把他親手撿回來的盒子炮。
在他的肩上,除了紅軍鬥笠,還有來自衛燃的抗日大刀,那是張二娃幫他背上的,甚至他把自己的那條僧裙都脫了下來,換上了李壯暫時借給他的那條紅軍配發的粗布褲子。
如果忽略了同樣被他彆在腰間的轉經筒以及他並不算標準的軍禮,這已經是個合格的紅軍戰士了。
不,即便他的軍禮並不標準,即便他的腰間還彆著那支轉經筒,但他已經是個合格的紅軍戰士了。
耐心的等劉班長親自幫小喇嘛糾正了站姿和敬禮的姿勢,衛燃朝著對方笑了笑,果斷按下快門,用掉了這卷膠卷的最後一個“名額”。
“衛燃同誌,需要我幫你拍嗎?”重新收好軍帽戴上鬥笠的季護士問道,“我以前用過相機呢。”
“不用了”
衛燃笑著擺擺手,一邊倒片一邊解釋道,“我在遇到你們之前就已經給我自己拍過了。”
輕易的騙過了季護士,衛燃給相機換上了新的膠卷,隨後借著竹筐的掩護將其收回了金屬本子,順便也將被搶走的挑夫功夫要了回來。
不知道剛剛拍照的小插曲是否帶來了些許的鼓舞,再度出發之後,眾人的腳步似乎都輕快了許多,而且還在興致勃勃的討論著,等走出草地,等照片洗出來之後,自己準備寄給誰雲雲。
就連衛燃,都再次取出了他的口琴,一首接著一首的吹起了他會的、他吹過、能想到的曲子。
在照片和口琴曲子的鼓勵下,眾人在草地上,在淤泥裡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蜿蜒的,不知疲倦的痕跡。
等到臨近傍晚,最後一壺水已經被喝的隻剩下了最後幾口,但頭頂卻依舊沒有飄來任何一朵雲彩。
不過,也正是借著這樣難得的好天氣,他們倒是得以在夕陽中看到,在他們的正前方,已經出現了一道黑色的山巒,他們甚至能隱約看到似乎是樹林一樣的起伏。
扭頭看了眼正西方向火紅的晚霞,劉班長一邊尋找著適合的紮營場地一邊說道,“咱們再堅持堅持,看這天氣今天晚上肯定有雨,等明天的時候,咱們加把勁走到那座山山邊就有柴燒了,到時候咱們好好休息休息再好好吃一頓1
在他的鼓舞下,眾人抓緊了最後一絲時間,借著天色加快了腳步,從一個草甸上跨步跳到另一個草甸上,一點點的拉近著和視野儘頭那座山之間的距離。
最終直到那火紅的夕陽隻剩下大半個腦瓜頂還在地平線之上的時候,劉班長最終停下了腳步。
可惜的是,走了這麼久,目光所及之處,他們卻是根本就沒有找到任何一個能高出水麵的高地,就算是他們停下來的這片草甸,也僅僅隻是麵積比其他的大了些,一腳踩上去,照樣會把腳掌陷下去,接著被湧上來的爛泥臭水牢牢的吸祝
“今天咱們就在這兒吧”
劉班長說道,“正好柴也用光了,就算找到能生火的地方也沒的燒。”
“這上麵睡的才軟和呢”性格樂觀的李壯打趣道。
“晚上要是真能下一場雨就好了”
張二娃也跟著嘀咕了一句,卻一點不耽誤他們倆幫著衛燃把扁擔從肩頭卸下來。
“今天晚上的雨不會斜
劉班長說著,已經從竹筐裡抽出屬於衛燃的抗日大刀,從草甸邊緣切下了一大塊草皮。
與此同時,李壯和張二娃乃至小喇嘛和季護士,也格外熟練的排成了一排,以接力的方式將這塊草地丟到了他們準備紮營的位置。
回過神來,衛燃趕忙過去幫忙,跟著一起將一塊塊吸滿了水份的草皮搬到了一起。
在眾人的忙碌中,這草甸中央準備拿來宿營的位置被加厚了一層,但這也僅僅隻是讓人踩上去的時候不至於把腳完全陷進去罷了。
緊接著,劉班長等人又把各自的鬥笠摘下來倒放在加厚的草甸上,勉強拚湊出了一小片足夠大家坐下來的空間。
最後將兩個扁擔戳在草甸上再把毯子搭上去弄出個帳篷,眾人小心翼翼的鑽進去坐在了倒扣的鬥笠上。
這還沒完,劉班長和李壯還把四個竹筐拽過來堵住了帳篷的兩頭。
幾乎前後腳,遠處便閃過一道閃電,久違的烏雲也從遠處飄到了眾人的頭頂上。
“再等等”
坐在最外側的劉班長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馬上咱們就能喝到水了。”
看了眼對方手裡拿著的銅瓢,衛燃默默的取下水壺的套杯,也做好了承接雨水的準備。
這確實也是他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這一天走下來,找到的枯草僅僅隻夠擰一根也就半米長的草繩的,這點東西不夠用來編草鞋,更不夠李壯二人完成他們仍在編織的茅草馬甲。
“哢嚓1
一道悶雷從不遠處炸響,被安排坐在帳篷最裡側的季護士不由的打了個哆嗦,同時也難免期待的看向了帳篷外麵。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太陽已經徹底被地平線擋住,帳篷外也刮起了帶走悶熱的涼風。
然而,他們期待中的降雨卻遲遲沒有落下來哪怕一滴。
“衛燃同誌,吹首曲子聽吧”
手裡端著銅瓢的劉班長看著頭頂陰沉沉的天空說道,“就吹一首義勇軍進行曲聽聽1
“好”
衛燃說著將手裡端著的套杯遞給了身旁的張二娃,隨後將手伸進懷裡作為掩護取出了口琴。
時不時響起的悶雷聲中,寒風的呼嚎中,悠揚的口琴伴奏中,幾個因為乾渴無比嘶啞的聲音,在這潮濕逼仄的破帳篷裡,整齊的唱起了同一首歌“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愈發嘶啞卻愈發有力的歌聲中,帳篷被潮濕的風吹的獵獵作響,終於,一粒豆大的、冰涼的水珠,從高空落下,啪嗒一聲砸在了衛燃的口琴上。
終於下雨了
衛燃眯縫著眼睛看著昏暗的夜空,卻並沒有停下伴奏,他周圍的人,也同樣沒有停止合唱,那合唱的聲音,反倒愈發的激昂有力了。
“嘩——”近乎眨眼間,久違的暴雨傾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