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攝影師手劄!
蒸騰著濃煙的果園裡,衛燃和菲爾隨著那些教師們一起撞開了木屋的房門。接著,所有人便看到,巴巴拉太太已經換上了一套白色的婚紗,此時正坐在壁爐邊的沙發上。
在她周圍,那些家具已經被火焰吞噬,她的腳邊還放著一盞擰開了蓋子的油燈,以及那個被她喝光了所有白蘭地的德軍水壺。
她的手裡,就拿著那支屬於尤裡安的38手槍,仍舊被槍口抵著的小腹位置,鮮血已經染紅了白色的婚紗。
在她的另一隻手裡,還死死的攥著一顆早已脫水,但仍舊套著一枚婚戒的手指——尤裡安的手指。
“請幫我把桌子上的那顆手指,還有上麵的戒指交給阿提拉吧。”
巴巴拉說話間朝著自己隆起的小腹打出了第二發子彈,等到彈殼落地,這才指了指麵前餐桌擺著的繼續說道,“等他成年之後,讓他把那顆手指和上麵的戒指送到德國空軍的總部,或者或者隨便丟到克林斯曼家族的墓地裡吧。”
見眾人要衝過來,巴巴拉卻已經用槍口抵住了自己的下巴,“告訴阿提拉,讓他做個普通人,不要參加戰爭,更不要夢想成為貴族,就做個普通人就好了。”
“砰1
又一聲槍響過後,巴巴拉噗通一聲倒在了沙發上——就像衛燃已經隱隱猜測到的結局那樣。
“快滅火1
人群裡,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毛賊漢斯呼喊著抄起一條毯子用力的撲打房間各處的火焰,淚流滿麵的菲爾則輕輕抱起了巴巴拉的屍體,一步步的走出了這棟收拾的格外乾淨的小木屋。
在他的身後,衛燃伸手拿起了桌子上裝有另一顆手指的糖罐,也拿起了被壓在下麵的一個白色的信封。
那信封上,還有用漂亮的花體德文寫著“親愛的阿提拉·克林斯曼,這是一封寫給18歲的你的信,請在你18歲生日那天再打開吧。”
看了看周圍忙著救火的人,衛燃默默的將糖罐和信封揣進了兜裡,接著又拿起了桌子上放著的傘兵刀,撿起了那支又一次染上了鮮血的38手槍和那個殘存著白蘭地味道的德軍水壺。
當他拿著這些遺物走出房間的時候,菲爾已經將巴巴拉的遺體放在了那張長椅上,而他就坐在旁邊,呆呆的看著不遠處掛滿了果子的蘋果樹。
暗暗歎了口氣,衛燃將帶出來的那些東西一一遞給了菲爾,後者也像是才注意到衛燃似的,慌忙擦了擦眼角,將糖罐和信封以及水壺塞進了自己的包裡,卻將那支手槍重新放在了巴巴拉的手裡。
“我們參加的不是一場正義的戰爭嗎?”
菲爾自言自語般的問道,“我們不是已經打敗了邪惡的法吸絲嗎?為什麼?為什麼到頭來我們根本沒能阻止任何一場悲劇?”
“我不知道”
衛燃顫抖著重新點上顆煙,他何嘗知道答案,又何嘗不知道答案?
他們根本無法阻止戰爭帶來的那些悲劇,就像他明知道巴巴拉在看到尤裡安的遺信之後肯定會選擇自殺,但卻根本沒有辦法也沒有理由阻止她自殺,勸導她堅強的活下去一樣。
堅強?不如說是屈辱的活著罷了,她的那位高傲的飛行員已經永遠都不可能飛回來了。
難道真的讓那個失去了丈夫,遭遇了折辱的女人在痛苦中煎熬她漫長的餘生嗎?那或許是比這場悲劇本身更加殘酷的悲劇。
又一次的沉默中,毛賊漢斯帶著那些教師們用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便撲滅了剛剛燒起來的火災,但是當他們再次從木屋裡出來的時候,卻並沒有指責帶來噩耗和不幸的菲爾以及維克多。
“兩位先生,我認為有必要和你們商量一下將巴巴拉太太安葬在什麼地方。”
人群裡年紀最大的老男人走過來說道,“你們知道克林斯曼家族的墓地在哪嗎?”
見衛燃和菲爾麵麵相覷,那個老男人歎了口氣說道,“既然這樣就把她安葬在這座果園裡吧,先生們,你們沒意見吧?”
“我們沒有意見”
衛燃和菲爾相繼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們也沒有資格有意見。
“接下來就是巴巴拉太太的葬禮,以及阿提拉的去向,還有如何安置這片果園了。”
那個老男人轉身看向那些剛剛撲滅了火災苗頭的同伴,“先生們,女士們,我提議,等明年春天就讓阿提拉來我們的學校讀書吧,另外,從現在開始,就由我來照顧阿提拉吧。”
“可是校長,你的家裡已經有四個孤”
“再多一個阿提拉又有什麼關係?”站出來主持局麵的老男人滿不在乎的說道。
“校長先生”
菲爾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如果如果你們願意信任我的話,就讓我帶走阿提拉吧。”
“你?”
最初接待衛燃和菲爾的那個男人壓抑著憤怒問道,“你還想把阿提拉也害”
“閉嘴1
那位老校長嗬斥了那個話都沒說完的男人,轉而看向菲爾,禮貌的說道,“先生,我們不信任你,尤其沒有辦法相信一個滿身酒氣不修邊幅的英國男人能照顧好一個才五歲的孩子。”
“我確實不太適合照顧孩子,但是我的哥哥在英國的布萊頓有一座農場,產出雖然不多卻還算富足,而且他們的孩子和阿提拉年紀差不多,同樣是個男孩兒。”
菲爾用力抹了一把臉繼續說道,“我願意收養阿提拉,並且讓他去我哥哥的家裡生活。他在那裡會得到良好的教育,能吃飽穿暖,能得到缺失的父愛和不打折扣的母愛,而且有同齡的玩伴。”
見那位老校長準備說些什麼,菲爾繼續說道,“每一年,每年這裡的蘋果成熟的時候,我都會讓我的哥哥帶著阿提拉回來這裡看看的。
他不會忘了自己是個德國人,也不會忘了自己的媽媽和爸爸,在那場戰爭裡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巴巴拉太太的不幸遭遇,我都會在他成年的時候毫無保留的告訴他。
另外還有巴巴拉太太的葬禮,我會承擔所有的費用。當然,還有這座果園。
我會留下來照顧巴巴拉太太留下來的果園,直到明年這個時候,我的哥哥帶阿提拉回來看看,到時候你們可以問問阿提拉在那裡過的怎麼樣,如果那時候你們覺得我的哥哥對阿提拉照顧的不夠好,就算你們殺了我都沒有關係。”
話說到這裡,菲爾將原本放在巴巴拉太太手裡的那支38手槍重新拿起來遞給了那位老校長,“就用這支槍殺死我。”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那位老校長在漫長的沉默過後歎了口氣,“那就把他帶走吧,如果你或者你的哥哥照顧不好他,請立刻把他送回來,看在看在尤裡安的份兒上。”
“我發誓,我會照顧好他的。”
菲爾認真的做出了承諾,“我的哥哥也會照顧好他的,今天下午我就給我的哥哥發電報,讓他過來接走阿提拉。”
“既然這樣”
那位老校長歎了口氣,打起精神說道,“朋友們,把鏡子蒙起來,我們開始籌備巴巴拉太太的葬禮吧。”
“校長,你真的信任那兩個英國人嗎?”最初接待衛燃和菲爾的那個男人在眾人開始為葬禮做準備的同時便立刻低聲問道。
“相信他們吧”
那位老校長歎了口氣,將染著巴巴拉太太鮮血的那支手槍清空子彈揣進了懷裡,“也相信我,即便他們是英國人,對於他們來說,送來尤裡安的遺信其實是比巴巴拉自殺這件事更加殘忍的折磨,看看那個拍照的英國人,他恐怕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些了,但他還是來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明知悲劇即將發生卻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無力阻止更加痛苦的了。”
聞言,那個男人看向了默不作聲的衛燃,卻發現後者此時正靠在不遠處的籬笆牆邊上,和毛賊漢斯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著他剛剛給他打的那一壺蘋果酒呢。
“你怎麼來了?”衛燃接過水壺朝毛賊漢斯問道。
“我去接我的弟弟,在路過這裡的時候發現了你和菲爾先生。”
毛賊漢斯沉默片刻之後主動補充道,“我認識這片果園,也認識巴巴拉姐姐,更更認識尤裡安。”
“你認識他們?”衛燃錯愕的看著對方。
“漢斯·馮·巴斯滕”
毛賊漢斯自嘲般的將自己的名字重新報了一遍,喃喃自語的說道,“在戰爭開始之前,我的外祖父是個實打實的男爵,擁有爵位,擁有封地和傭人,連我這種旁係的孩子都能擁有自己的私人教師。”
說到這裡,毛賊漢斯朝著巴巴拉太太的屍體揚了揚下巴,“巴巴拉姐姐就是我們的聲樂老師,她的爸爸活著的時候是我祖父的車夫,她能上大學能有機會學音樂,都是因為我外祖父的資助和推薦信,否則她彆說學習音樂,可能連一件像樣的樂器都買不起。
還有尤裡安,他曾我們的劍術老師,據我所知,他在大學的時候曾給六個人的臉上留下了榮譽傷疤,整個大學都沒有人曾在劍術上贏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