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低語時!
案一少年
十六闊彆
莘寧東路夜市街正式動工拆遷那天,吹了半個多月邪風的尾隨傷人案才勉強算得上圓滿地畫下了句點。
然而程燁案取證調查期間半道鑽出了一隻幺蛾子,原灃西區分局副隊長李齊銘悄麼聲地惹出了涉黑勒索鄭非父子並銷毀故意傷害案件證據的勾當,十分缺德地在盛安市平靜數年的水潭中投擲了一枚打亂持衡布局的石子。
細微的波痕緩緩擴散驚擾不止,後續跟進持續調查的風聲簡直傳得天花亂墜,但誰也不敢帶頭當那根兒打草驚蛇的棍子——“李齊銘案”、“鄭非案”按部就班地進行獨立調查,籌措設立專案組聯合並案的安排卻在這兩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串供勾結妨礙取證的限製之下,無可奈何地被迫暫且擱置,冠冕堂皇地扣了頂“另有安排”的帽子。
但劉曦彤這小姑娘大肆舉報車禍案件把查撤鄭非父親鄭運的案子鬨得人儘皆知,這事倘若就此平息又顯得公職人員辦事不力,總得有個不怕死的“活靶子”蹦躂出來意誌堅定地招搖過市。
顧形是一位做事極其流氓行徑的“主戰派”,他在專案組籌措計劃擱淺之後神出鬼沒了幾天,回到支隊就跟高局氣壯山河地鬨了一通,明確表態不讚成靠內部審查循序漸進地打擊罪犯,堅決要跟這兩隻肥得流油的“公職蛀蟲”死磕到底,把老高氣得出門找降壓藥才消停,老神在在地把敲鑼打鼓搞內部審查的一大攤子破事兒悉數丟給耿秩,踱著六親不認的方步揚言要卷鋪蓋尥蹶子。
顧形一鬨狗脾氣,耿秩腦袋上那點兒一熬夜就要離家出走的頭發鐵定遭殃。但論“吹胡子瞪眼”,耿副隊必然不甘落後——耿秩捧著平白無故被塞到他懷裡的整頓指標材料,愣了好幾秒,然後燙手似的直接往桌子上一掀,抄起手邊兒一摞等著簽字蓋章的政工材料,卷成個棒槌就追著顧形下了樓,一邊嚷嚷著“不乾完活兒彆想撒手滾蛋”,一邊一把揪住在後院小樓門前洗車順便湊熱鬨的祝思來,非要讓他主持公道,細數顧形惹是生非不乾正事兒的惡劣行徑,把倆人搭班子以來的是非曲直掰扯明白。
江陌今天上午跑了趟檢察院送交補充的證人筆錄,回到警隊剛把車停穩,離得老遠就眺見刑偵三叉戟正雞飛狗跳得好不熱鬨,辦公樓走廊的窗口趴了一溜兒看戲的小蔥頭——江陌扒著車窗支起耳朵聽了一會兒,感覺這老哥仨雖然話裡話外談及的都是正經工作,但交流的方式實在不太著調,其扯皮的幼稚程度基本跟學齡前兒童水平相當,其中尤以顧隊長最為囂張欠揍。
隔壁交警支隊來市局遞交補送劉曦彤車禍案的相關材料,王嘉皓一外勤專業戶臨時幫忙跑個腿兒,從市局辦公大樓出來的時候就跟急著歸隊彙報的內勤同事分道,抱著頭盔往停車場走,一路上跟看奇珍異景似的往素有“罪犯克星”的顧隊長身上瞄,碰見正在車裡觀望形勢的江陌,先興高采烈地揮了揮手,見她豎起食指噓聲,忙湊過去,憋著樂小聲感慨道“……江哥,你們刑偵挺有活力啊——顧隊不是你師父嗎?不去拉個架?”
“上次老哥倆掐架,‘株連九族’抓內務,耿副罰我寫了三篇檢查。老實待著保平安。”江陌敬而遠之地晃晃腦袋,扭頭看了她老同學一眼,“你一巡邏的鐵騎怎麼跑這來了?”
“同事臨出門跑肚竄稀,我這幫個忙,待會兒直接執勤去。”王嘉皓探頭看了一眼自己那輛鐵騎座駕,扣上頭盔道“對了,你前兩天找我問那個超速的改裝轎跑的事兒——”
“那群二世祖之前就總在城郊或者縣城山路上飆車,也逮著過兩次,在市區裡倒是頭一回碰上——三台車在市區不同的路上超速,好在沒鬨出事故,截停了兩輛扣分罰款,但沒酒駕沒毒駕,處置完就隻能放了,不過我們隊裡也頭疼這幫公子哥,最近一直盯著呢……”
王嘉皓借著江陌車上的後視鏡捋了捋被頭盔壓得翹起來的碎發,“同事說那天你直接把舉報電話打到支隊辦公室來了,給我們值班兒的姑娘嚇得嘴都瓢了,還以為出大事兒了。”
“當時正好在路邊兒,差點兒把我一證人小孩兒給撞了,喊了一嗓子沒截停,怕惹出彆的亂子——”
江陌話說一半,王嘉皓的對講裡就嘰哩哇啦地催著執勤到崗,小交警苦哈哈地應了一聲,揮了揮手就跨上鐵騎揚長離開,旁邊兒不知道在車裡貓了多長時間的肖樂天聽見轟隆隆的排氣管聲,扒著車窗探了個腦袋出來,兩眼放光地目送鐵騎離開。
“鐵騎這套裝備可太帥了……”肖樂天抱著一堆破爛雜物,撅著屁股從外勤車裡鑽出來,遞給江陌一個口袋,“師姐你看看有沒有前幾天用這車落下的物件兒,我看像是有用的就都拿袋子裝上了。”
江陌老早就瞥見肖樂天在車裡趴著,還以為這小子躲在這兒偷懶睡覺,扭頭看見他一腦門子汗,趕忙蹦下車上前搭把手,“你在這兒鼓搗什麼呢?”
肖樂天拍了拍手上的泥灰,“今兒早上去加油,聽著發動機的動靜不對,回來一看刹車片怕是也要報廢,老耿就說送修之前把車裡麵清出來,彆跟垃圾場似的,開出去丟人。”
“除了手套箱裡那一堆薄荷糖,也沒什麼彆的……”江陌日子過得沒比她那位年近不惑的老光棍兒師父精致多少,出門兒帶的東西滿打滿算揣不滿兩個褲兜。她掃了一眼被肖樂天仔仔細細歸置妥當的小口袋,看見裡麵的零碎雜物,麵無表情地愣了幾秒。
“啊……那個奧特曼的錢包。”
顧形從副駕駛底下摳出錢包那天,江陌還想著忙完案子記得給人家送回去。
當時耿副隊正計劃著結案的時候正式給協助調查抓捕的邵桀頒發一麵錦旗,順道邀請這位小有名氣的人物參觀警局做個正麵宣傳,挽回一下最近盛安市局烏七八糟的倒黴形象——江陌那會兒總覺得碰見那紅領巾就沒什麼好事兒,外加上錢包裡除了一張名片,連個證件銀行卡都沒有,想來也是沒什麼著急要緊,就打算趁耿副隊搞宣傳的時候再當麵把錢包還給他,省得多跑一趟瞎折騰。
誰成想,程燁一案牽連出了諸多懸而難定的麻煩,耿秩聯係到邵桀的時候他又說在忙什麼轉會期的正經事,江陌那輛越野修好之後也就沒再動過這台瀕臨報廢的外勤車,一來二去,她算是徹底把還錢包這茬兒丟在了腦袋後麵。
江陌拎著口袋往辦公室晃悠,翻了半天找到當時補錄口供留下的聯係方式,無念無想地撥了號碼,接通電話的時候還記著小孩兒似乎有點兒怵她,連自報家門的語氣都刻意放緩,聽起來還算有那麼點兒和藹可親。
雖然臉上還垮著一副討債的表情。
“喂……是邵桀嗎?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江陌,你還記得嗎?”
“……嗡——喂……”
聽筒裡小貓似的說話聲混著電鑽的嘈雜巨響毫無預兆地在江陌耳朵邊炸開——江陌對裝修建築噪音簡直深惡痛絕,皺了下眉,一個字兒都沒聽清,先看了一眼自己手機上滿格的信號,好聲好氣地重複了兩次,“我說我是江陌,能聽清嗎?你之前的錢包——”
“……嗡——不——嗡……”
江陌這人工作之餘的耐心十分有限,屬於玩遊戲永遠不會苟在草叢裡,不是狂奔在“突突”彆人的路上,就是死在遍地的“突突”聲裡,再立馬重開另一局的類型——要是依著她現在的脾氣,三句話沒換來一句能聽得清人聲的回應,江陌這會兒十有八九已經扔了手機。
但礙於曾經一鞋底子把人送進過醫院,一想到電話那頭的小孩兒逆來順受的神情,江陌又莫名其妙的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