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低語時!
案二嬰兒
十四汙穢
小會議室的磨砂玻璃門被輕叩了三響,祝思來瞄著門縫兒看了一眼,壓根兒沒打算等著屋子裡的師徒三人應聲,攥著報告先跨進門,又被撲麵而來冗雜淩亂的泡麵味熏得向後一仰,險些趔趄了個跟頭,掄著報告狂扇了幾下才撈了把椅子坐穩,一言難儘地皺巴起眉頭。
“老壇酸菜的,陳醋酸辣的,這還一螺螄粉……你們爺兒仨非得把自己醃入味兒不可,在這屋裡頭呆半個小時,腐屍的味兒都聞不出來是香是臭——”祝思來話說半道,餘光瞄見肖樂天幽怨地遞過來的眼神兒,沒忍住噗嗤一樂,擺手呼嚕了一把小警察的腦袋瓜,“不提不提,你吃你的。”
顧形揚了下眉毛,不正不經的就算跟祝思來打了聲招呼“純天然香薰,出門兒壞人都不敢近身,這招兒適合你,能防身。”
“那是壞人不敢近身嗎?那是個人都不想近身——”祝思來攥著報告,隔空敲了下顧隊長的頭,順勢把文件擱在顧形手邊,轉頭揪住了打算幫他泡一桶麵“共沉淪”的江陌,扯著她的衛衣帽子把人拽回來安生吃飯,“我可沒你們親師父這麼摳啊,待會兒我帶小羅她們出去吃飯,後樓收拾呢,我是怕這催命的不消停,先把一部分報告整理好送過來——待會兒給你們打包點兒好吃的?這泡麵火腿腸一吃吃一天……”
“不一定幾點從審訊室出來呢,趁著齊三強那夥人剛提到我們這兒犯合計的工夫,多問一句算一句。”顧形擰折了一根兒金鑼王,先分給江陌一半,抬眼又覷見肖樂天眼巴巴地看過來,隨手撿了個鄉巴佬雞蛋砸在他腦門兒上,“說得像我虐|待似的。”
祝思來托著下頦往桌子上一撐“你這跟虐|待有什麼區彆,一叨叨就指使孩子在外麵跑一天,回來連頓正經飯都沒有,小陌這胳膊腿兒細的……”
“她瘦成螳螂的時候也沒見她打架吃過虧。你就看見她腦袋瓜子挨一下腫了一塊,沒瞧見她擱現場逮回來那齊壯,倆胳膊全讓她卸掉環兒了。”顧形瞥了一眼正聽下巴磕聽得樂嗬的江陌,磨著後槽牙點了她兩下“你笑屁,等齊壯回過味兒來找你的茬兒,檢查有你寫的。”
祝大主任向來貫徹“慈母式教育”,嫌棄顧隊長的話茬兒都能說得溫柔似水“就跟你當年少寫了似的……咱倆自打分到一個單位,你那些檢查報告湊一整套模板都綽綽有餘,少在這兒嚇唬人——不跟你們打岔了,說正事。”祝思來掏出手機,同步了一張更完善的複原照片給在座的師徒仨,“楊曉可這個受害者,你們還真就得多留意一下。”
肖樂天滿頭大汗地悶了口湯,急著追問嗆了一下,“咳……楊曉可怎麼了?”
“有過近期|吸||毒|的痕跡,死的時候孩子應該還在肚子裡。”顧形迅速瀏覽完屍檢報告,順手推到江陌跟前,示意她跟肖樂天傳閱,趁著吸溜泡麵的空當沉吟片刻,緩慢道“這話題算是又繞回去了——代孕案查得太順,怕是壩莊分局那邊想把楊曉可背後的事兒也搪過去。”
朝夕之間案件定性疑犯落網,壩莊分局神兵天降似的把一個幾乎隻差收口的筐簍交付到市局,托辭時間緊迫證據鏈不完善,把厘清整個|代|孕|團夥關聯情況的擔子拱手推給顧形——先是肖樂天順著“犯罪頭目”齊三強的流水款項查到了涉嫌|代||孕|買|家的趙旭,隨後,負責重新勘察的江陌又在雲山北路派出所民警齊東強的帶領下,陰差陽錯地撞破了廢棄衛生所地下室的窩點,及時按住了正在銷毀證據的齊壯,順水推舟地根據地下室殘存的文件名簿查到了協助|代||孕|團夥實施違|法|犯|罪的黃熙黃醫生——而十分湊巧的是,楊曉可這麼個死在窖井裡的唯一特例,恰好跟趙旭黃熙這對夫妻有過不小的私人恩怨,齊三強那棒槌來者不拒,壓根兒不作多想,囫圇個兒地應承下趙旭買凶他殺人的推測,巴不樂得等著交付審判早死早超生。
“先把代||孕|團|夥|窩|點透了底,我看區分局那老哥倆根本就是憋著壞想堵我的嘴啊……”顧形吃完泡麵就掏出煙盒,打火機剛擦出火星就被祝思來劈手奪過去,搶又搶不回來,隻能捏著濾嘴聞兩下過癮,“那倆老油條我去周旋,剩下的事兒你們該辦該查的一切照舊,焦強和齊諒為了把事兒搪塞過去,一個晝夜之間現鋪了條康莊大道出來,但蛛絲馬跡不會掩藏得這麼快,齊三強也不至於是個焊死的鐵嘴葫蘆,況且齊家村還有幾個同夥,慢慢找切入點。就是這個楊曉可……”
“楊曉可的名字和身份信息可能都是假的,目前摸查不到有用的社會關係。”
江陌從口袋裡翻出口哨糖,一人丟了一塊,稍微歎了口氣“去醫院找黃熙那天,我後續拿著那張不太準確的複原圖去聯係過接診過楊曉可的私立醫院和立興街派出所……現在能夠捋清的是,楊曉可在有了孩子之後搬到了趙旭安排在立興西街的房子,然後為了避開黃熙,特意讓她去私立醫院做產檢。但因為孕期|吸||毒|導致孩子出現問題,趙旭想讓她拿錢走人,楊曉可想找這兩口子的不痛快,卻沒料到最後是她自己死於非命。”
肖樂天拎著屍檢報告翻了兩頁就沒什麼食欲,含著糖塊忍著惡心,不解地插嘴問了一句“但是根據趙旭和齊三強的口供來看,楊曉可的死跟齊三強沒什麼關係啊……那她……怎麼死的?還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代||孕|團夥銷毀屍|體的窖井裡……詐||屍啊?”
“這也是我跟老顧一致決定從楊曉可這麼個‘特例’著手的原因之一。”祝思來伸手在傳閱到肖樂天跟前的屍檢報告上指點了一下,“除了|孕||期|吸|||毒這個關鍵點,還有一個情況比較特殊。楊曉可的口鼻耳道裡發現了一些沒有燒灼過的汙穢物。”
肖樂天有點兒懵“啊?汙穢物怎麼了?那窖井底下那麼臟……”
“簡單點兒說,汙穢物其實是發酵的屎。”祝思來揉了揉鼻子,感覺泡在這屋子裡也就跟糞坑裡差不多,一時失笑,清了下嗓子才繼續“前兩天我在那個掉窖井裡的小同學身上提取到了同源樣本,我本來也以為是窖井底下帶進來的,但楊曉可口鼻中出現了汙穢物,其他焦屍身上卻幾乎沒有痕跡,那也就意味著,楊曉可在徹底死亡之前,跟一個類似於糞坑或者化糞池的場所有過密切接觸,這極有可能關係到楊曉可死亡前的活動範圍,也是她跟其他死者的不同點之一,算是給你們一個調查她動線的佐證線索。”
“但齊家村附近……地都荒了……”江陌揣著衛衣口袋,仰著頭回憶了半晌,鬱悶地吭嘰了一聲,“也沒見有化糞池或者農家肥的糞坑……齊家村這地兒四通八達哪兒都去,除了主乾道上有攝像頭,剩下的地界兒什麼都查不到——這是從哪兒折騰來的……”
“查不到也得查,不管怎麼說,就這麼個有跡可循的特殊受害者——楊曉可的相關情況還是你主要跟進,我跟樂天繼續跟這夥混蛋和那兩根兒欺上瞞下的老油條扯皮。”顧形鼓搗著口哨糖吹不出動靜,扭頭對著江陌打了個響指,“但這受害者涉||毒|,切記,有任何不太對勁的地方,立刻報告,安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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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請客吃飯把自己請進了醫院,邵桀四肢虛軟地在基地宿舍裡癱了兩天,頭昏腦漲地睡不踏實,心煩意亂地趴在窗前,兩眼發直地望著空蕩蕩的馬路對麵。
邵桀喚醒手機瞄了一眼。
周三,中午十二點二十七分,江警官忙起來就不著家的第三天。
轉會期合同悉數落定,drg俱樂部的大老板沈禹臨出差之前聽聞小有名氣的“桀神”生病腸胃炎,不嫌折騰地特意來會見了邵桀一麵,冠冕堂皇地寒暄完,拍了幾張攜手共進的照片,出門之前攬著他的肩套了兩句近乎,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嘴“有一位合作方的朋友跟我提過你,也是難得你還願意回drg,希望接下來的日子,咱們能夠互利共贏。”
沈老板的話乍一聽挺含糊,但細一琢磨其實算是恩威並重施壓再三。
蔣唯禮和邵桀之間的矛盾糾葛,沈老板和徐沐揚大抵略知一二,然而即便得知個中淵源,他們也堅定地駁了蔣唯禮的麵子選擇邵桀,這也就意味著,徐沐揚不太想在團隊裡埋下一顆不定時炸彈——蔣唯禮三年前就曾經惡意編排過包括邵桀在內的幾位現役選手的作風問題,沈老板當時心知肚明,卻依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而如今時過境遷立場相對,一旦蔣唯禮舊技重施,當下能掀起的輿論風波極有可能遠超當年,如果情節惡劣,恐怕俱樂部都會有很大麻煩。
這樣來看,沈禹的指點其實很直白——他隻想共贏,不想患難,不管邵桀“不計前嫌”回歸drg是作何打算,任何因為邵桀與蔣唯禮或是其他人產生糾葛造成的一切負麵的後果,俱樂部一概不會承擔。
秋冬交錯,氣溫驟跌,雲層沉重地堆疊了漫天。
邵桀趴在窗台上接了個外賣電話,趿拉著兔子耳朵晃悠到俱樂部一樓正廳,提過砂鍋粥致謝轉身的瞬間模糊地眺見一道熟悉的黑影掠過園區門前。
邵桀怔了片刻,眨巴著眼睛有點兒晃神,裹著不怎麼保暖的外套鑽出門外,被穿堂風卷得一哆嗦,吸了下鼻子,不確定地墊著腳張望了幾眼。
“這大中午的……還真是江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