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低語時!
案五朋友
三十八印記(下)
“我還是那句話,你們警察該查的是綁匪,而不是聽信加害者的一麵之詞跑到這兒來跟我一個受害者監護人對質。”
趙晉景已經被高局和李書記恩威並施地打著配合警方行動確保相關人員人身安全的旗號強行留在警隊裡幾個晝夜,起初那丁點兒虛與委蛇麵子上的應付早就掀翻了篇,勉為其難的體麵隻硬撐到了兩個綁匪一死一落網的那天半夜,隔天清早就浮躁不安地指手畫腳起來,掰扯著扣押時長的極限,無視了曹樺陳悟清半真不假的坦白牽連,故作矯情地提出了“指導警方工作”的前提條件。
趙主任顯然並不滿意刑偵支隊淋浴間裡的簡陋裝潢,對後勤保障統一分發的洗頭膏也挑挑揀揀,清清爽爽地收拾妥當坐回審訊室裡,形容倦怠地扒拉了幾下沾掛了毛巾絨屑的濕發,抬起了疲乏得堆了幾層的眼皮,聞了聞指尖上的廉價香氣,“……人都是會為自己的過錯找借口的。當初年輕不懂事的時候拉幫結夥,也是沒料到,曹樺和陳悟清這兩個畜生居然做過那樣的齷齪事——陳悟清現在居然還是一家幼兒機構的老總,真是諷刺。”
顧形先沒吭聲,蹙起眉心打量著趙晉景的厚臉皮,咕噥忖度著他趁著短暫的洗漱調整琢磨出指鹿為馬轉嫁注意的應對之意,無語至極地嗬出一口濁氣“咱們姑且拋開曾經有過調解記錄的那次侵害事件不談,你的意思是,於仲於季另行指認的侵害事實,都是曹樺和陳悟清主使——”
“不不不顧隊,要說就說的清楚一點,不是主使不主使的問題,是這些犯法的事我根本就沒參與。包括那位齊副局,提到的去過那對雙胞胎老家的事,去肯定是去過了,可無非是因為之前的一些……誤會,想說清楚而已。”趙晉景似乎分毫不介意顧形眼神裡呼之欲出的諷刺,甚至反客為主地在眼尾堆出了丁點兒笑意,“需要舉證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忙——就是不知道單單出個證詞,夠不夠那位雙胞胎弟弟走什麼……立案調查的程序。”
單憑閒言碎語根本無法指證趙晉景迄今為止藏掖得並不徹底的惡行——這是趙大主任時至當下,哪怕顯然已經明了同一艘船上的葉箏沉默觀望是為了察看形勢隨時準備一身清淨地落井下石,也仍舊不怯於把自己當成個無辜局外人的關鍵前提。
“趙主任對於仲於季身上這樁陳年舊案倒是挺重視的,連立案的事兒都替我們考慮到了。也對,畢竟要是先前知道有機會立案調查,這命苦的哥兒倆也不至於鋌而走險。”
顧形眯了下眼睛,猶豫地摸索了一把口袋裡的煙盒打火機,餘光瞥見趙晉景似是厭惡的表情,愉快地銜了一根兒掛在嘴邊,“不過趙主任怕是貴人多忘事……除了於仲於季,網上傳的那些圖片視頻影響也挺遠的,關乎公信力的事兒,一樁一件都需要核實,趙主任該不會想說,這些齷齪事兒,也都是你那兩個狐朋狗友乾的吧?”
“……男人嘛,難免犯錯,實事求是的說,該怎麼處理都可以,不過還是那句話,他們要是想立案報警,根本不至於現在才鬨到網上去。”
“這些事情……承認並不難,不過要麼是兩廂情願,要麼事後也給出了補償,單就我而言啊,實在是不想事情鬨到大家都不好收場的程度。”趙晉景抿了下嘴角,眼尾那點兒笑意斂得徹底,深沉地壓抑著斑駁星點的陰鬱,“那對雙胞胎兄弟不管不顧地把這些上不得台麵的事兒都掀出來,歸根結底就是在博取眼球,對我的影響姑且忽略不計,可那些被揭露了隱私的孩子怎麼辦,用心何其可惡!”
顧形隔著眼跟前的一團煙氣審視著趙晉景試圖找回把控問詢節奏的神情,意味不明地嗬聲笑起來“趙主任以己度人深明大義,這麼看,倒是我們這些欠兒巴登追究事實真相的警察欠考慮——不過,這些匿名公布的爆料事實雖然大多並不是直接關聯人員的,但據說於仲和於季找到過那些直接受害者,願意參與他們所謂‘複仇行動’的那幾位都有名有姓地壓在局裡。至於其他人,職責所在,我們也大致地了解了一下這幾位受害者的情況——”
“他們算什麼受害者?!”趙晉景一瞬間沒繃住,單手奮力地砸在了桌板邊沿,挑高的語氣裡揣著滿滿的憤恨輕蔑。他吃疼地攥起指節,眨眼間清醒了似的把氣勢放緩,粗重地喘出聲來“不好意思顧隊,情緒有點兒激動。我就是單純沒想到啊,早先開口談條件的時候都不少要價,為這些事,葉箏沒少給我臉色看……誰成想,錢花了事兒辦了,當時簽了保密協議都挺感恩戴德的,結果隔了這麼長時間,他們居然還有臉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跟那些個圖謀不軌的人站在一條戰線——”
“趙晉景。強迫他人發生關係的人是你,後續威逼利誘掩蓋事實的人也是你,少站在你自己的道德高地上審判彆人的品行。”趙晉景死鴨子嘴硬的原理不難勘破,顧形跟他兜了幾個圈子覺得沒勁,低頭碾熄了煙蒂,揚起腦袋對著監控的方向打了個響指,不慌不忙地叩了叩桌麵,稍顯刻意地喚起了趙晉景被損了一嘴還不及反應的注意,“趙主任,我再最後問你一次,畢竟上頭領導多有關注,你也再慎重考慮考慮——於仲於季遭受惡劣侵害的一係列相關事件,你有沒有什麼打算主動坦白的實情,爭取一下寬大處理?”
趙晉景煩躁地嘖了一聲,眉頭斂得死緊。
他倒騰著肚子裡那些翻來覆去的道貌岸然,耐心告罄地拍上桌子,可還沒來得及指責開口,審訊室的門把手就“嘎吱嘎吱”地響動了兩下,嵌開不大的門縫裡擠進來兩位製式挺拔的刑警,捏攥著冷光晃動的手銬,壓迫地踱到趙晉景身旁站定。
江陌遲了一步探身進來,“嘩啦嘩啦”地揉搓了一下手裡裝著血衣的證物袋,並著一個行文簡短的報告書遞到了顧形手邊,提醒似的在字號偏小的非正式報告紙頁上輕輕一圈。
囂張刻薄和驚詫不解的表情同時複雜地僵在了趙晉景的臉上。
“既然沒什麼要坦白的,那這個案件定性可就不一樣了。趙主任為人坦蕩,佩服佩服。”顧形眯起英年早花的眼睛搭掃了一眼報告結果,伸手抹平了被江陌抓得皺皺巴巴的證物袋,揚起下巴“趙晉景,眼熟嗎?在於仲於季老家實施傷害那天,那兄弟倆穿的就是這套校服——你們當時還刻意蹲守過,看看那兄弟倆是不是洗乾淨了衣服,幫你們銷毀了證據。”
趙晉景兩眼震顫,使勁兒眨了幾眨,喉嚨滾了一遭,良久,沒發出聲音。
“你在高考結束確認錄取那年夏天,特意找到齊帆打聽怎麼給自己鋪路的事兒——能找到他也是早幾年調解事件的時候攀上的關係對吧?”
顧形冷聲一哼,“從齊帆口中得知,如果想走仕途,你需要確保不會有任何案底隱患,在這之後,你就攛掇著曾經跟你一道犯下過錯的曹樺和陳悟清,三人來到當年那對雙胞胎的老家,原意恐嚇收買,卻意外撞破得知當初於明亮——也就是那個福利院院長的死因有異,你們三個自此起意,不僅放棄了好說好商量這麼回事兒,反而變本加厲,在威脅閉嘴的同時,再次實施了輪番的侵犯,並要挾於仲於季,如果敢報警,就要把他們當前好不容易恢複的平靜生活全部掀翻過去——”
“你的目的確實達到了。也正是當時的威脅落實,讓你始終覺得,這件事已經時隔多年,你們之間現如今地位差距天壤之彆,不會有任何物證足以對你產生任何不利——包括已經把這件事兒以曝光醜聞的形勢捅出去的當下,你仍舊覺得,那時發生的事情不會有任何的佐證可以威脅到你。”
顧形定定地看著趙晉景迅速抖動編排說辭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但你千算萬算,卻忘了算計那位能設下連環套把於明亮燒死在倉庫裡的孫怡芳啊。”
趙晉景試圖反駁的眉頭一皺,頓了頓,驀地瞠目,吞咽了一下。
“她知道兩個孩子的苦,但卻沒說出去,隻是把兩個孩子沾了血跡精斑的校服藏了起來,又偷偷從彆人家買了兩套舊的,連夜洗乾淨修整了細節,晾掛在陽台上,假裝成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直到她因病命短,拿自己的死換回了兄弟倆遲來已久的勇氣,留下了這麼一個趙主任滿心記掛的物證,總算給我們一次機會,徹徹底底地還原出這麼一個從未被人放下的秘密。”
“趙晉景,人呐,壞事做絕,早晚會有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