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酒店房間
昏暗的床前燈亮著,床上的小涵翻身子,不自覺迷糊蘇醒過來。
倏地,她發現隔壁的床上空蕩蕩。
薛涵揉了揉眼睛,脫口喊:“媽!”
這時,程天芳匆匆快步進來,擔憂柔聲問:“媽在這兒。媽在呢。怎麼了?小涵做噩夢了?”
薛涵抱了抱身前的被子,搖了搖頭。
“媽,你怎麼還不睡?都很晚了。”
程天芳扯了一個苦澀笑容,低聲:“媽還在調整時差……是不是不習慣燈亮著睡覺?媽幫你關上燈,好不好?”
“不了。”薛涵低喃:“陌生的地方睡覺得開一盞小燈,不然更睡不著。”
程天芳眼睛迷離片刻,轉而低笑:“我小時候也怕屋裡黑麻麻的,不開著一盞小燈就睡不著。”
“哦?”薛涵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躺回去,“那我估計這點特彆像你。”
程天芳將她身上的蠶絲睡衣拉好,溫柔低笑:“現在到處都是路燈和燈光,即便是關上燈,仍會有各種各樣的光映射進來,屋裡多少有些光亮,除非拉上兩層窗簾。媽小時候住鄉下,天色暗下來後,到處都是黑麻麻一片。我怕暗,舅舅隻能點一盞油燈哄我睡覺,他則坐在燈下做手工活。月色好的時候,外公外婆還得出去田裡乾活。如果沒月亮,他們吃飽就睡下,因為天沒亮就得開始乾活,晚上都累得很。我睡不著,就看著油燈發呆,發著發著就睡著了。”
“油燈……?是什麼?”薛涵好奇問:“用什麼油燒的燈?汽油嗎?”
程天芳答:“煤油,燒的時候就一個小亮點,大半的屋子都照不亮。”
薛涵聽得一陣心酸,忍不住問:“沒電嗎?你們什麼時候能有電燈用?”
程天芳努力想了想,答:“後來舅舅不讀書了,跑去城裡給供銷社乾活賺錢。他賺的錢一半還債,一半幫著改善家裡的生活。我記得他賺了兩個月後,家裡總算裝上電,隻要繩子拉一拉,燈就能亮起來。電燈比油燈好多了,照得屋裡亮堂堂的。我好喜歡,就連睡覺都要亮著燈。外婆不肯,總哄我快些睡著,因為那時候的電費很貴,家裡供不起。那時候我還小,不懂錢多麼難賺,撒潑非要一直亮著燈。外公無奈歎氣,外婆則躲一旁偷偷抹眼淚。舅舅他讓我好好睡覺,不許哭,隻要我不哭,他就讓燈亮著……”
說著說著,她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薛涵聽得心裡一陣難受,問:“媽,你們家以前那麼窮呀?”
“嗯。”程天芳答:“很窮很窮,經常窮得揭不開鍋。不過,那時候大多數家庭都差不多,糧食勉強夠吃,就已經算不錯了。直到後來舅舅去賺錢,家裡才漸漸好起來。他賺錢以後,還帶我去念小學,特意從城裡給我買了一個軍色小書包,上頭還有一顆小紅星,很好看很好看。把村裡的小夥伴羨慕壞了!”
薛涵想了想,問:“那舅舅為什麼不早些去賺錢?”
程天芳苦笑:“舅舅他讀書成績非常好,回回都考第一名。可家裡實在太窮,根本沒錢交學費。舅舅本來已經考上大學,可家裡掏不出幾塊錢……他把通知書悄悄撕了,轉身去城裡打工。他剛賺了錢,就送我去上小學,勸我說一定要好好學習,以後他要供我上大學。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天天饅頭鹹菜,一分錢隻差掰成兩半花。有時回家為了省路費,寧願跑步走路回家也不坐驢車。大半夜出發,走幾個小時山路趕回來,天蒙蒙亮到家,布鞋上都是泥巴。回來後,他就立馬幫忙乾農活,叮囑我上課要認真聽講,不要總說悄悄話顧著玩耍。可惜我……卻無心向學,辜負了他的一番苦心,也辜負了他的辛勞付出。”
薛涵愣住了,直覺腦海突然一陣空白。
忽然,她想起那晚舅舅半夜攔住自己跑出去的場景來。
明亮的路燈下,舅舅臉色暗沉,忍著脾氣哄她說服她,眼裡儘是氣惱和無奈。
那時候的舅舅,看到她無心向學,利用上課的時間偷跑出去談戀愛,甚至拿著自己的培訓班費用給男生買手機充話費,買垃圾食品吃個飽,剩下的錢上網打遊戲,他是得多失望多生氣呀!
因為他曾寄那麼深厚的希望在自己的媽媽身上,也寄希望在她身上。
爽快給自己培訓費的爸爸半夜仍在書房裡加班,又要上班又要照顧生病的爺爺和奶奶,甚至連自己腰酸難受都顧不上。
思及此,她心裡的愧疚一陣加一陣,淚水不自覺從眼角滑落,滴答滴答。
程天芳垂著眼眸沒瞧見,低喃:“我讓外公外婆太失望,也讓舅舅舅媽失望……失望得太多太多,太多太多。我後悔,我至今仍後悔著,一直都活在後悔中。可後悔又能怎麼樣?世上最不可能有的藥,便是後悔藥。”
“媽……”薛涵低喚。
程天芳恍然回神,倏地激動將女兒一把抱住懷裡,嗚嗚難受哭泣。
“小涵,早些時候大表哥在,我不好跟你說太多。媽不管你跟那個男的感情多好,媽求你一定要睜大眼睛瞧清楚,千萬千萬彆學媽……媽後悔死了!彆跟媽一樣,一輩子都活在後悔中!千萬彆啊……萬萬不能重蹈你覆轍……嗚嗚嗚!”
薛涵聽懵了,忍不住問:“媽,你知道了?你後悔什麼?”
程天芳哽咽:“是,你爸打電話告訴我的。他說你跟一個小混混好上……而且經常跟他出去玩,無心上學。我出國這段時間,你的成績一差再差,甚至成了班裡倒數第二名。你爸很無奈,說他一開始生氣極了,甚至在大街上跟你吵了起來,幸好舅媽攔住了你們。他說,希望我快些回來,幫忙找學校讓你轉校。他還暗自擔心不已,害怕你將來走上歪路,萬劫不複。”
“……我知道錯了。”薛涵擦著淚水,低聲:“我……我不會再跟他聯係了……他是壞人。”
程天芳狐疑看著女兒,問:“他壞?你之前怎麼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跟那種小混混攪在一塊兒的?”
薛涵垂下腦袋,嗓音壓得很低很低。
“他借網貸……還不了,跟我要錢。”
程天芳眯住眼睛,沉聲:“說仔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