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伯徐徐搖頭:“阿海,我這次倒下後,覺得身上——不一樣了。”
“什麼不一樣?”程木海緊張問:“你哪兒不舒服?”
昌伯似乎有些遲疑,低聲:“感覺內地裡似乎……虛得很,好像要虛脫了一樣。阿海,我覺得我的日子真的不遠了。”
“彆亂想。”程木海勸慰道:“醫生都說了,你隻是一時被氣過了頭,所以才會眩暈暈倒。等你休息好了,也就沒事了。”
昌伯輕撫身上暖和的被子,不知想到了什麼,陷入了回憶中。
“阿海,我小時候做夢都想吃一頓飽飯,那時什麼都沒想,惦記隻要能一天三餐都能吃飽飯,那就心滿意足了。現在我們三餐都能吃飽,住乾淨的房子,還能蓋這麼暖和柔軟的被子。其實,我覺得我已經夠好了。”
程木海眸光微閃,道:“以後會更好的。您要活多個十幾二十年,看到更好的未
來。”
“都八十多了,還多個十幾年?”昌伯低低笑了,“那樣就成了老妖精了。你想啊,咱們村能活到八十歲以上的老人,壓根不多。我算是很長壽一個了,對吧?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那個七十什麼古來?”
“人生七十古來稀。”程木海答。
“對對。”昌伯忙不迭點頭:“能活到七十歲的人都算是稀少了!我卻能活到八十六!夠幸運了!”
程木海見他一會兒激動一會兒傷感,忍不住暗自擔心。
“老哥,阿源和淩淩過兩天就要回帝都去。到時你跟他們一塊兒回。”
昌伯沉默了片刻,滿是皺紋的老臉沒任何表情。
頓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剛才突然想……我活這麼多歲數……究竟是為了什麼。老伴沒了,疼了大半輩子的兒子還不如沒了,孫子孫女對我不理不睬。你說我做人咋就這麼沒意思?”
“有意思!”程木海沉聲:“你十來歲就上山割草砍柴,家裡的老母親三天兩頭倒在病床上,是你靠著小胳膊小腿將她養活。你靠自己的勤快,建了土坯房,還娶上了媳婦。咱上山的那條老路,幾乎是你一人鋪出來的。你孫子住的房子,是你養羊賺錢買的。你的孫子孫女靠著你的錢,他們才能長大。彆人要咋滴,是彆
人的事。你做得好,老天爺看著呢!”
昌伯眼睛紅了,低低抹眼淚。
“阿海,我……我不去帝都了。我要留在村裡,可能已經沒那麼多時間了,被人笑就笑吧!被自家兒子兒媳婦罵都行,乾啥怕彆人嘲笑?老人們都說,落葉要歸根,死也要死在自己的老家。咱是程家村人,死自然也要死在這裡。”
程木海暗自害怕了。
“老哥,你今晚這是怎麼了?做什麼總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你可不要嚇我!”
昌伯搖頭:“不是……我沒要嚇你。我隻是覺得我這把老骨頭可能不長遠了,得提前安排好後事。錢得數好放起來,東西也得拾掇好。”
程木海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起身湊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
“老哥,我得告訴你一件事。”
昌伯眯眼問:“啥事?”
程木海解釋:“那天你倒下後,我一邊摻著你,一邊大罵天栓老兩口。我跟他們說,這是要將你往死裡逼,他們都不敢開口。後來被我罵狠了,他媳婦就罵罵咧咧說,既然你覺得老人那麼好,那就給你好了!我毫不猶豫應好,當時好多鄉親們在場,都能作證。我用自個的老臉承包下你這個老人,你可不能在我的手頭上出個什麼事,不然你兒子兒媳婦非來找我麻煩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