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號船尾掛著的氣死風燈驟然熄滅,綠色的燈光仿佛聽到什麼號令似的,瞬間縮回了玻璃罩子裡。
船艙出口處,正在沉思的女妖與懸空倒立的男妖同時回頭,看向那盞風燈——不僅是他倆,包括蹲在船舷上垂釣萊恩、掛在桅杆上的壯漢阿諾,也在同一時間看向船尾。
“開船啦!!”哈瑞‘撲通’一下從半空中摔了下來,同時不忘仰起腦袋,扯著嗓子嚎叫了一聲。
似乎是為他的這句話做注腳。
主桅杆上,那張被完整展開的黑色船帆嘩啦啦的落了下來,手臂粗細的浸水麻繩仿佛一條條從洞穴裡鑽出的蟒蛇,順著桅杆、甲板、船艙頂肆意遊動著,將落下的船帆纏了個結結實實。
“方向正北!目的地已經告訴船首女妖了……哈瑞、萊恩,去給我把甲板重新擦洗一遍!我們是偉大的黑船,不是漩渦號那些肮臟的海底藤壺!如果我腳底下再出現一朵鹽花,你們兩個就老老實實給我在水裡泡一個月!”
一個跛腳老頭突兀的出現在甲板上,衝著剛剛收起釣竿的萊恩,以及正在從甲板上爬起的哈瑞吼道。
金發青年與黑發青年二話不說,連滾帶爬的撲向船尾甲板。木頭水桶、粗大的刷子以及幾根拖把仿佛小狼狗似的跟著兩個男妖身後,叮呤咣啷。
尼基塔憐憫的瞟了兩位同伴一眼——平日裡,這種粗使活計都是船上那些黑瘦的白眼精靈去做,卻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輪到他倆倒黴。
跛腳老頭轉過頭,看向尼基塔,漆黑的眼眶裡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還有你,漂亮的小家夥……去下麵,船長有事找你。”
如同尼基塔第一次進入時的感覺一樣,迷霧號的船長室仍舊是那麼狹小與逼仄。
背對著女妖的那個高大身影,仿佛一個巨大的黑洞,將這個原本就不大的空間裡的光線都吸了進去,使得屋子的色彩格外黯淡。
隻不過與第一次不同的是,再次進入這間屋子的時候,女妖的胸前已經不再佩戴巫妖王的工形骷髏標準,取而代之的,是右臂上那朵黑色的標誌。
她拘謹的站在船艙口,渾身止不住輕微顫抖。
“你上船有半年了吧,”船長溫和的聲音並沒有安撫女妖的緊張。
她不安的抬起頭,小聲回答道:“二百零一天了,船長。”
“呋……時間過的可真快。”迷霧號船長身前升起一股青白色的煙氣,但轉眼間,那股煙氣便化作一隻白色的小鳥,順著狹窄的窗戶,鑽了出去。
船艙裡沉默了一小會兒。
迷霧號船長的聲音重新響起:“我記得第一大學開學的時候,委派了你一個任務……讓你潛入第一大學,打探消息的,對吧。”
女妖聞言,顫抖的愈發厲害。
那是她從迷霧號接到的第一份任務,也是她自告奮勇提出來的。原本按照計劃,她應該老老實實呆在空乘休息室裡,等待空投學生,飛機落島檢修的時候順著密道潛入第一大學即可,但計劃還沒有完全展開,便因為女妖暴起殺人而被迫中止。
雖然船長試探第一大學的目的最終實現了,但女妖的行為也暴露了他們對第一大學的覬覦,讓第一大學在第一時間提高了安防等級。
“……我可以解釋!”女妖稍顯慌亂的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迷霧號船長轉過身,饒有興趣的看著她。
女妖立刻垂下眼皮,讓自己的視線顯得不那麼失禮。
“我記得你當時說,是因為一個男生?”船長的聲音一貫溫和,卻充滿了力量。
“對,一個新生……短頭發,聞上去很香……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控製心底突然湧現出的那股力量。”尼基塔低聲嗚咽著,忽然她像是想起什麼,慌亂的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報紙,舉到麵前。
“就是他,大人,就是這個男生!”尼基塔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拚命解釋道:“他被阿卡納收錄進了‘大阿卡納序列’,是今年的‘世界’!他的身上一定有什麼問題!”
看得出,這張報紙女妖已經看過很多遍了,原本光滑的紙麵上布滿了細小的褶皺,摸上去軟軟的,仿佛裡麵的纖維都被揉碎了似的。
迷霧號船長低著頭,看著報紙上那個在開學典禮上說著獲獎感言的男生,沒有說話。
良久。
他才開口,輕聲問道:“你知道,為什麼要派你去第一大學嗎?”
女妖愣了愣,努力思索著,最後才非常謹慎的回答道:“是為了試探校長在不在學校嗎?”
“那個老頭子,在不在學校呆著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船長大人哂笑一聲:“我們是大海的孩子,隻要那個老頭子沒有躲在我的船上,隨便他在哪裡都沒關係。”
女妖低下頭,繼續苦苦思索,卻也不敢隨便猜測。
迷霧號船長沒有浪費他的時間,停了停,便徑直解釋道:“是因為一棵樹。”
“一棵樹?”女妖的表情愈發迷茫。
“說起來,這件事跟你還有些關係。”船長大人似乎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解釋起來:“你帶上船的那個小孩子,記得吧,作為‘犧牲’,她的分量稍顯不足,更何況她還是一個半血妖魔……”
尼基塔心臟一抽,一股無法遏製的悲傷感覺從心底彌漫開來。
周周,那個信任自己的小家夥,那個細聲細語鼓勵自己的小家夥,那個陪著自己逃了半個世界的小家夥。
她忍不住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胳膊,死死攥住。
現在,她們是一體了。
當她回過神的時候,迷霧號船長仍在滔滔不絕的說著他們的計劃,他們四位大海妖的計劃。
“……那個小家夥作為犧牲雖然不夠合格,但作為一個禮物卻非常,非常合格。”船長大人說著,語速忽然急促了幾分:“你知道黑獄吧?”
女妖下意識的點點頭,周周的母親就在黑獄擔任看守,當初她也正是借助這層關係,才進入迷霧號船長的船艙。
“那個小家夥的記憶裡,有一個非常,非常有趣的畫麵。”說道這裡,船長停頓了幾秒,才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語氣重複道:“非常,非常有趣……黑獄裡,有棵樹……一棵年紀很大,很大的古樹,開花了。”
聽到這裡,尼基塔終於無法遏製內心震驚,抬起頭,看向迷霧號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