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陽光明媚。
與博物館裡陰氣沉沉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或許館中那些負麵的氣息隻是鄭清的錯覺。但他確實在屋外的陽光下感到了令人平靜的溫暖。
先生帶著他,找了一處僻靜的草地。
席地而坐。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早晨,”先生半倚著一塊大青石,手中不知從哪裡摸來一個紅泥小茶壺,小口啜著茶水,慢吞吞的說道:“時間到了,人就會自己醒來。”
“有的時候,這個早晨是一個鬨鈴,一聲雞叫;有的時候,這個早晨是一次當頭棒喝、一次醍醐灌頂;還有的時候,這個早晨是你知道真相之後”
鄭清開始箕坐於先生一側,雙手撐在身側,眯著眼,懶洋洋的看著太陽,聽先生講課。但很快,他察覺到這個姿勢不太恭敬,於是又換了跪坐的姿勢。
“躺下吧,躺下舒服一點。”先生擺擺手,示意男生自在一些:“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鄭清眨眨眼,從善如流,雙手抱著後腦勺,啪嗒一下舒舒服服躺在了草地上。
幾隻蝴蝶環繞一老一小兩位巫師翩翩起舞。
不遠處的樹梢上,黃鸝與百靈鳥放開嗓子,大聲歌唱。
五月的草地已開始進入一年中最繁茂的時節,柔軟的草坪仿佛一塊昂貴的波斯地毯,躺在上麵,自然的氣息蜂擁著湧入年輕巫師的鼻腔,配合暖暖的太陽與軟軟的風,鄭清又找到了睡覺的感覺。
先生的聲音仿佛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
“真相是什麼真相就是事實。是隱藏在無數表象與幻覺下,這個世界最真實的存在。真相就是一加一等於二,聲音在15度的空氣中傳播速度三百四十米每秒,空間會被質量壓的曲翹,兩個氫原子與一個氧原子可以構成一個水分子,等等。”
“這些聽上去沒有那麼可怕。”鄭清插嘴道。
先生笑了笑。
“是啊,聽上去並不可怕。”他喃喃著:“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為司空見慣,而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就像沒人覺得吃著火鍋唱著歌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一樣。蟪蛄不知春秋,蜉蝣不知人間,人對自己的世界之外,又知道些什麼呢”
“宇宙空蕩蕩,擁擠在人間。”
從某個角度,鄭清可以理解先生言語中的可怕這個世界的誕生有太多的巧合,無數恐怖與可怕交織在一起,構築起微妙的平衡,才有了生命生存的一席之地。
但從另一個角度,鄭清覺得先生的這番話有點微妙。
“聽上去您像是在論述無知的可怕,”男生在這種時候總會莫名勇敢許多,大著膽子反問道:“既然我們不知道外麵有什麼而覺得可怕,那就意味著無知是很可怕的呀”
先生輕輕歎了一口氣:“無知所以無畏,所以可以勇敢的探索各種可能性。它是所有文明前行的動力。但真相不同。因為我們無法改變真相它始終呆在那裡,冷冷的看著我們掙紮。”
鄭清屏住了呼吸。
直覺告訴他,先生今天會說一些很重要的真相,而這些真相很難令人接受。這份好奇像貓爪撓心,令他躺著都有些不舒服,索性再次坐起身,抱著腿,向先生一側靠了靠。
先生瞥了他一眼。
“你對妖魔知道多少”先生突兀的問道。
鄭清愣了幾秒鐘。
“妖魔”他遲疑著,謹慎回答道:“妖魔與巫師是天敵,以巫師的血肉為生。按照誕生方式不同,妖魔被分為原生血脈傳承、妖氣侵襲、妖魔感染三類;按照活動範圍,又分為海妖、巫妖等勢力;巫師聯盟有一份對妖魔的通緝令,上麵羅列了大大小小幾千頭妖魔,海妖王與巫妖王是其中最厲害的兩個家夥,海妖王手下還有四頭大海妖,分彆是迷霧、冰山、漩渦、海神哦,還有,據說妖魔有一個老祖宗,被全部妖魔崇拜著,祂是所有妖魔誕生的源頭。”
一番回答聽上去雜亂又有些顛三倒四,缺乏重點。
但這不怪鄭清。
雖然從入學到現在近一年的時間,他與妖魔打過數次交道,但大都是單方麵獵殺。唯一一次與妖魔有言語交流,那位漂亮的女妖卻一直在用可怕的語氣重複你聞上去真好吃之類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學校圖書館倒有不少與妖魔有關的書。
宥罪獵隊訓練時,鄭清也沒少翻閱。隻不過那些書中更多與妖魔辨析、尋找妖魔蹤跡、不同妖魔的弱點、如何以最短速度獵殺一頭妖魔等內容有關。涉及妖魔本質等艱深內容極少。
至於蒙特利亞教授的實驗室,重點在研究與利用妖魔血脈或許實驗室裡有涉及血脈本源的資料,但鄭清是接觸不到的。他隻是一個精通符籙的小助理。
先生握著那個紅泥小茶壺,眯著眼,看著頭頂的太陽,聽著身旁的年輕巫師絮絮叨叨說著那些在巫師世界流傳甚廣的真相。
許久。
頭頂的太陽似乎被他盯的有些心虛,悄悄躲進了雲層後麵。
草地上的環境愈發宜人。
鄭清終於把肚子裡那點墨水倒了個精光,閉了嘴。
“妖魔,妖魔。”先生低聲重複著這個詞,停了停,才慢慢說道:“妖,事出反常即為妖;魔,為之癡迷就是魔。妖魔,妖魔原本隻是一些癡迷於反常的存在。而巫師,與妖魔並沒有什麼區彆。巫師也是妖魔的一種。”
年輕的公費生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倘若先生這句話被外人聽去,定然會引起軒然大波。進入巫師世界一年,他從沒在任何書本看到過類似的觀點,也沒有任何巫師向他說過類似的話。
巫師與妖魔沒什麼區彆
鄭清倒是知道巫妖,是一群在妖氣下墮落的巫師。但也僅此而已。當那些巫妖開始吃人後,他們便變成了它們。
“巫師不吃人”年輕公費生坐直身子,有些不能接受:“我們跟它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