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根錨。
或者是理想、或者是信念、或者是欲望、或者隻是某個單純的念頭。這根錨可以錨定你的內心,讓你在見證未知的每一天時,不會驚慌失措,不至於無所適從。
而到了幻夢境,這根錨就顯得更加重要了。
因為任何前往幻夢境冒險的旅者,都需要這根錨,錨住現實,讓他們不至於在幻想與夢境中徹底迷失。
這是比大海中的羅盤更寶貴的東西。
宥罪小隊的年輕巫師們,是以第一大學作為錨。第一大學仿佛一座巨大的燈塔,隔著重重迷霧,依然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化身朱朱的無麵魔,以她曾經冒充過的各種身份作為錨點,雖然每一根錨線都很脆弱,但雜糅在一起,卻能像一張大網,將她從幻夢境拉扯出去。
而尼基塔,則是以迷霧船長做錨。
這不是她的選擇,是船長的意誌——好處是,以船長大人莫大的威能,尼基塔不虞在幻夢境迷失;壞處是,離開船長的庇護,她會像離開肥皂水的泡沫,被時代的颶風掃過,就會飄散成空。
而眼下,女妖驚喜卻又不安的發現,她的錨線變得有些鬆動了。
最顯著的表現,是她肩膀上那個大大的花體‘’顏色變得有些淡,而綁在她手腕上的紅色布條,也破碎了一些。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她曾經在某一個時間點上,心頭浮起過對迷霧船長不恭敬的想法;或許是因為進入幻夢境後,‘周周’獲得了更大的話語權,削弱了自己的存在;或許是因為先前與那幾位年輕巫師的衝突發生在烏撒城,神廟壓製自己與船長之間的感應。
當然,也可能隻是因為她沒有用心完成船長交付的任務,船長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尼基塔來到幻夢境,並未獲得迷霧船長的許可。
船長隻是要求她收攏沉默森林裡那些流浪的魔法生物,然後在恰當的時候,指揮那些愚蠢的野獸衝擊第一大學。
但女妖在森林裡發現了一條前往幻夢境的通道。
她想得到更多。
於是就有了這一趟幻夢境之旅。
大巫師雖然壽命綿長,但未成傳奇,終究有耗儘壽元的一天。許多上了年紀的白巫師,可以選擇進入回字集這樣的隱居地,那是從時間長河上截取了一段循環的時光,可以讓這些老巫師們頤養天年。
與白巫師不同,大部分上了年紀的黑巫師,沒有辦法進入回字集。所以他們大多選擇藏匿在虛幻與現實之間的地方,苟延殘喘。
幻夢境就聚集了世界上最多的瀕死的黑巫師。
尼基塔希望能夠找到一些這樣的老巫師——她唯一可以用來誘惑那些老東西的,是那株黑獄中正在結果子的玄黃木。船長召集人馬打算攻擊黑獄,對船員們並不是一個秘密,女妖覺得如果她召集到足夠的人手,或許有機會在黑獄中吃一小塊肉。
隻不過那些老家夥在幻夢境藏的實在是太隱秘了,尼基塔從冷之高原一路南下到迷魅森林,經過充滿石頭的荒漠、遍布毒氣的沼澤,甚至還鑽過茲恩洞穴,除了收攏了一些幻夢境特有的魔法生物外,並沒有找到令她滿意的強大巫師。
“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我覺得我們現在召集的怪物已經夠多了,再多不一定能把它們帶出去……我們一定要抓住那幾個小巫師嗎?”
朱朱跟在尼基塔身後,喋喋不休的說著,末了,還使出了她的殺手鐧:“我們再不回去,船長大人該生氣了……”
它所說的船長,是海神號的船長,並非迷霧船長。
但對兩個女妖而言,海神船長或迷霧船長並無太大區彆,因為它們都是大海妖,都是她們的船長。
巨大的紫色蜘蛛挪動八條細長的蛛腿,輕快迅捷的行走在斯凱河的河穀間。尼基塔依舊坐在它的背上,朱朱則改乘在一頭古革巨人的肩膀上,這樣她才不至於掉隊。
紫色蜘蛛身後,跟著成群的冷蛛、月獸以及最強壯的那部分祖各。孱弱的祖各已經遠遠落在了後麵,極有可能被尾隨的烏撒貓群獵食。
離開烏撒城後,尼基塔便要求祖各們丟棄它們的貢品與輜重,全力以赴向迷魅森林前進。她需要趕在宥罪獵隊之前找到那位迷失在森林裡的小女巫。
因為是連夜趕路,野地裡一片安靜,除了蕭瑟的夜風與漫天星光之外,便隻有女妖麾下怪物們粗重的呼吸與偶爾傳出的瘮人的嚎叫。
這支急速行進的部隊周圍,還逡巡著大批食屍鬼,那是女妖們的斥候;天空中,還有大群猙獰的夏塔克鳥,一路怪叫著,仿佛一片陰雲,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對於朱朱的小聲抱怨與警告,尼基塔充耳不聞。
她知道朱朱隱約猜到了她的想法,隻不過小女妖的膽子實在是太小了,完全沒有與船長們爭奪戰利品的勇氣,所以隻能嘮叨著,試圖改變尼基塔的想法。
斯凱河河穀的儘頭就是迷魅森林邊緣。
坐在巨大的紫色蜘蛛上,尼基塔已經能夠看到林中隱隱散發的綠色微光,那是遍布迷魅森林的蘑菇們在夜晚吐出的精華。
女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啟明星已經亮了。
她終於回過頭,看了小女妖一眼:“對於第一大學,再多的怪物與魔法生物,都隻是一群炮灰。如果你不想成為炮灰,就要像我一樣,用儘一切手段去掙紮……或許才能掙紮著活下去。”
“我也在第一大學呆過大半年,”坐在古革巨人肩頭的小女妖有些不服氣的晃了晃腳:“我知道很多隱秘的通道……想把學校搞亂容易的很。”
“你看到的學校,隻是平靜海麵上漂浮著冰山的一角。”尼基塔重新轉過頭,看向越來越近的迷魅森林:“當你在海麵看到一座小山的時候,在那深不見底的大海深處,還隱藏了遠超你想象的龐大陰影……我不否認學校的守護有許多漏洞,但我不覺得那些漏洞對船長們的計劃有多大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