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獄之中沒有對錯,隻有活人與死人的區彆。
這一點,在鄭清與妖魔們簡單溝通中,已經深刻領悟到了。
生靈對‘生’的向往是鐫刻在血脈最深處的印記,是超越種族、原則、道德等所有後天桎梏的更高一層的本能。
當一個生命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掙紮許久,體會著生命不斷流逝,卻又無法立刻死亡的痛苦之後,它對於生命的渴望就會從血脈最深處噴湧而出,爆裂如火,可以燒斷一切束縛。
這就是黑獄。
巫師對妖魔們最殘忍的慈悲。
所以,老巫妖的表現,並未超出年輕巫師的預期。
“是是是,你們是石雕。”
鄭清擺擺手,製止了老巫妖繼續跪舔的做法,徑直詢問道:“我隻問你一遍,黑獄古堡怎麼走?”
“我們是荒山野嶺裡偷活的劣等囚徒,怎麼會知道黑獄古堡的位置!”老巫妖滿臉滄桑,語氣沉重的指了指四周:“這輩子,我連這座河穀都沒……”
鄭清抬手,製止它繼續開口,然後衝腳邊的黑貓打了個眼色。
貓臉上露出惡狠狠的笑容,抬起貓爪,露出幾根鋒利的爪子,順勢一揮,幾道銀光閃過,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嘩啦!”
一直老老實實呆在旁邊假裝雕塑的虎妖,整整齊齊化作四段,緩緩滑落地上。倏然睜大的虎眼似乎想要說點什麼,但很快便失去了光彩,化作一片灰白。
須臾之間,從切斷的屍體間淌出的粘稠血液便鋪了一地,旋即被腳下那乾涸的土地吸了個乾淨。
老巫妖咽了口唾沫。
卻不知是被麵前巫師乾脆利落的手段嚇到了,還是在饞腳邊同伴還溫熱的屍體——考慮到黑獄中的囚徒們都是見慣死亡,鄭清更傾向於後一種推測。
“……連這座河穀都沒…都沒,走出去過幾次。”老巫妖咽著唾沫,非常吃力的說完剛剛那句話。
鄭清歎口氣。
“我再問你一遍,黑獄古堡怎麼走。”年輕的公費生微眯著眼,眼中露出與妖魔們非常相似的一抹紅芒,提醒道:“黑獄裡麵什麼缺,就是不缺囚徒。”
“但像我這樣還殘留一點理智的囚徒,已經非常少見了。”老巫妖眼珠子滴流亂轉,一會兒瞟著黑貓的爪子,一會兒瞟向男巫腰間的灰布袋,聲音雖有些諂媚,卻又有著出人意料的鎮定,甚至還能說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話:
“……您不能指望一頭缺乏魔力的石頭雕塑四處亂跑。”
這是在談條件?
鄭清心底有些恍然。
“你想補充點魔力?”他似笑非笑的看著老巫妖:“你不怕死嗎?”
“死過一,不,死過好多次,早就習慣了。”老巫妖青灰色的皮膚微微舒展,猩紅的眸子微微黯淡了一瞬間,但立刻重新亮了起來:
“在這個世界,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活著才是……你在這裡呆的時間還很短,沒有體會過魔力慢慢流逝後,身體與靈魂那種同時空虛的可怕感覺。仿佛有人在你心底挖了個大洞,你的每一絲力氣、你的每一個念頭、甚至每一份希望,都順著那個大洞源源不斷的流走,就像用手去河裡抓水中的月亮,怎麼抓都抓不住。”
老巫妖用非常平靜的語氣說著那些可怕的場麵,卻又描述的異常生動清晰,讓鄭清聽著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也更堅定了他儘快送蔣玉與朱思出去的念頭。
蔣玉或許因為年輕的緣故,可以稍微堅持更久一些,但朱思不行。
在離開幻夢境的時候,阿塔爾大長老就曾與他討論過小女巫的身體問題,因為長期滯留幻夢境,朱思的靈魂之力已經消耗了七七八八,現在僅憑一絲執念存留——她現在的強度甚至比不上一頭普通幽靈。
鄭清非常擔心一陣陰風吹過,就會把這個小家夥吹散。
他帶她走出幻夢境是求活,而不是為了殺死她。
想要讓她活下來,必須儘快送她去學校的醫院或者研究院,隻有那些深諳靈魂真諦,精修治療法術的巫師,才能挽救朱思的命運。
“一份魔力藥水,”
鄭清不再猶豫,老巫妖說的很有道理,雖然黑獄中還有很多囚徒,但頭腦清晰的卻沒幾個,他等不及了:
“一份魔力藥水,這是我現在能拿出的最大誠意。你帶我們找到黑獄……如果一路順利,我會提供其他補充魔力的辦法,比如我這裡還有一些調配魔力藥水的原料,你曾經是巫師,應該知道怎麼做。”
“巫師從來不與妖魔談條件!”黑貓豎著尾巴,尖叫起來。
蔣玉替鄭清回答了黑貓的質疑:“你又不是巫師。”
黑貓愣了一秒,嘴角的胡須與豎起的尾巴一齊垂落了下來:“對哦……我又不是巫師,乾嘛管你們的閒事。”
女巫嘴角微微勾起,一手向後,攬住躲躲閃閃的小女巫的肩膀。
“成交!”老巫妖立刻伸出手,攤在鄭清麵前,急不可耐道:“魔力藥水……多麼古老而又令人感到親切的名字啊,自從進了黑獄,我就再也沒有聽過這幾個字眼兒了。”
“不需要訂立契約嗎?”鄭清揚起眉毛,手指探在灰布袋裡,沒有立刻抽出那支裝著魔力藥水的安瓿瓶。
契約是保護弱者的工具,理論上,老巫妖應該比幾位年輕巫師更加謹慎,更加迫切需要一份契約的保護。
“契約?”老巫妖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咽,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黑獄世界法則缺失,這是一處不受契約精神保護的世界……而且這座監獄的囚徒們也沒有足夠的魔力揮霍到契約上麵。與其在那張薄薄的羊皮紙上浪費魔力,大家更願意回味一下羊皮的味道。”
“那你們怎麼做交易?”蔣玉好奇的追問道。
老巫妖瞥了她一眼,說了八個字:“弱肉強食……一言為定。”
“真是令人大開眼界。”黑貓蹲坐一旁,臉上滿是感慨:“最混亂的世界裡,隱藏著最基礎的秩序……巫師除了魔法,已經喪失了相信的力量。”
它這番話似有所指。
鄭清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