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腳踏空的感覺再次傳來時,鄭清終於不再驚慌失措,反而有種‘果真如此’的慶幸感。
入學時從飛機上掉下來,沙箱小世界裡被蘇施君卷到天空,通過鏡子進入幻夢境,如此種種經曆,已然讓年輕巫師的神經變得遲鈍,麵對這類突如其來的衝擊,不再失魂落魄,束手無策。
他第一時間抱緊了手中的符槍,把手指扣在扳機上。
耳邊隱隱傳來朱思的尖叫聲,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一點光亮,也沒有一絲風。就在他穩定姿態,打算摸出一張照明符時,一抹亮光驟然出現在視線中,然後急遽放大。
砰!
男巫從黑暗中衝出,一頭紮進陽光之下。
身下兩道交叉的影子告訴他,這裡仍舊屬於黑獄,但眼前乾淨整潔的青色條石甬道,卻明確現實他已經遠離了混亂與荒蕪的曠野,來到一個充滿秩序的地方。
黑獄古堡。
年輕公費生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名詞。
然後他看到了不遠處,一位披著厚重鬥篷的老巫師,高高的衣領遮住了他大半張麵孔,雖然距離很近,鄭清也隻能看到一雙漆黑的仿佛甲殼蟲的眼睛,還有老人額頭上深深的皺紋。
老巫師有點眼熟,這是年輕巫師腦海中浮現的第二個念頭。
身後傳來兩位女巫小聲的呻吟與黑貓嘀嘀咕咕的抱怨,鄭清飛快的回頭,掃了一眼,確認她們並無大礙後,立刻收回目光,將視線投向城外。
這個時候,他已經確信自己就是在黑獄古堡內,這裡應該是古堡的某一處城牆。那位門神也沒有耍什麼花招,而是老老實實把他們送進了黑獄古堡裡的安全地帶。
男巫抓著符槍,掙紮著,站起身,快步湊到城垛前,向外望去。
城牆外,正有一個三首八臂,青麵獠牙,身高百米,恍若泰坦的巨猿,咆哮著,向四周丟出一道道粗大的咒語,劇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
它的對麵。
有直徑數十米的巨大眼珠,漂浮在半空中,開闔之間雷霆滾滾,黑色的詛咒之光一重接著一重;有大股大股白色霧氣,猶如活物般,繚繞在巨大眼珠周圍,幻化出刀槍劍戟與源源不斷的戰士,向那巨猿衝鋒;還有一座造型精美的巨大掛鐘,懸在眼珠之上,表盤上三針急緩不一,滴答滴答的聲音響徹天地之間。
巨猿與巨眼的附近,有一頭白熊與肌肉大漢角力,有身材高大的女巫與章魚模樣的怪物交手,還有一片朦朧的幻境,隱約可以看到有一位渾身綻放金色光芒的修士行走其中。
一個個頭不起眼的黑色球體懸在眾多怪物之中,卻意外醒目。
頭頂的天空萬裡無雲,有兩輪交相輝映的太陽,灑落燦爛的光芒,巨大的犬狀陰影寸步不離,似乎下一秒就會張開巨口吞下天上的火球。
城下,則是一片翠綠,仿佛綠色的海洋。
幾艘巨大的戰艦就停在這綠海之上,有渾身漆黑、周身繚繞白霧;有重螺疊壺,船身布滿綠藻;有船體寬胖,張開一片蜃景;還有一座從天空墜落的石山,山體上布滿裂痕。
那些戰艦身上傷痕累累,卻像蜂巢一般,有源源不斷的‘工蜂’從它們艙室中湧出,向城下湧來。
長短不一、粗細各異的柳條四處蔓延,仿佛藤蔓般向城牆上爬去,數不清的妖魔,拎著各種武器,嚎叫著,瞪著猩紅的雙眼,附蔓而行,城頭落下的一道道咒語有如煙花,斷肢與殘血橫飛,卻絲毫不影響它們衝鋒。
稍遠一些,翠綠之海的儘頭,有一株巨大的柳樹,柳樹旁還站著一位長了許多腦袋、許多胳膊的巨人,仿佛一座小山,令人望而生畏,即便隔了很遠,那股令人仰望的氣勢仍舊鋪天蓋地湧了過來。
再遠些,柳樹與巨人之外,紅光、黑煙、金芒等等諸多色彩交織,就像一幅油畫濃墨重彩的背景,大片大片的色塊重疊,站在城頭,鄭清隱約可以看到許多高大的身影在那些色塊中交手,劇烈的魔力波動如颶風般,將那些色塊撕得粉碎,但立刻,就有新的色塊填充進來。
放眼望去,整座世界如同烈焰之上湯汁沸騰的火鍋。
彌漫著令人戰栗的氣息。
“九有學院的學生?”
一個蒼老冷漠的聲音在男巫耳邊響起。
鄭清這時才想起城牆上站著的另外一位老巫師,慌忙回過頭,正打算解釋一二,卻看見老人斜後方突兀出現一點黑芒。
就在他看到黑芒的刹那間,黑芒已經從一點,漲大至鍋蓋大小,然後繼續擴展,須臾間便成為直徑數米的漆黑圓盤。
一隻長了六根指頭的大手從那黑色圓盤中探出,張指成爪,穩穩的抓向老巫師的後腦勺,六根指頭的指肚間閃爍著六種顏色各異的光暈,一看就是非常厲害的魔法。
鄭清的瞳孔刹那間縮成一點。
那隻長了六根指頭的大手他印象非常深刻。
去年冬狩,宥罪小隊陷入一座沙箱小世界後,六指就曾經出現過,險些害死蘇施君、抓走自己,最後還是先生出麵,將祂趕走的。
男生來不及示警,下意識舉起手中符槍,扣動早已壓緊的符彈。
砰!
一道淡青色的流光擦著老人的肩頭飛了過去。
轟!
血符彈與六指重重撞在一起,性質相異的魔力相互交織、共同泯滅,六根手指瞬間被消去了皮肉,化作六隻枯骨。
黑色圓盤後,隱約傳來低低的痛呼。
哢哢。
蛛網般的細碎裂痕出現在黑色圓盤上,空氣中傳來清晰的碎裂聲,眼見事不可為,已然化作骨掌的六指迅速縮了回去。
嘩啦啦。
黑色圓盤猶如碎掉的玻璃,化作點點碎屑,從半空中落下,但沒落地,就消失不見了。
鄭清重重鬆了一口氣。
自始至終,老巫師的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化,甚至從那點黑芒出現直至黑色圓盤碎裂消失,老人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直到這時,鄭清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乾了什麼。
“若愚先生!”旁邊傳來蔣玉略顯緊張的聲音:“您聽我們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