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玄黃之氣從天而降,漫天星宿閃耀,戰場四周響徹黃鐘大呂之音時。
內堡前。
垮塌的囚室旁。
巨零三剛剛在片刻前,釋放了自己的真身。
那是一頭比在場所有大巫師的真身都要雄偉、比多臂巨人科托斯還要龐大的巨人骸骨,僅僅站在那裡,就像一座險峻的山峰,給人一種要將黑獄古堡撐爆的感覺。
祂光滑的頭骨宛如一座巨大的操場,塗滿了銀白色的月光;左右肩頭各有一根彎曲、尖銳的犄角,完整、猙獰,通體流露出深沉的顏色。
祂空蕩蕩的胸腔裡布滿枝蔓,脊椎宛如一株淩霄長鬆,粗大的肋骨向兩側張開,如同兩排整齊的雲杉,肋骨上刻滿了細密的金銀兩色符文,像一列列螞蟻,順著狹長的骨紋爬來爬去,勾起重重光暈,仿佛血肉般,填充著巨人骸骨空曠的骨架。
祂雙手垂落膝邊,右手微蜷,捏著一隻並不比手指大多少的刻刀;左手拎著一卷簡書,每一根竹簡都比鄭清見過的最大的毛竹還要粗大,竹簡間用厚重的皮繩綴連,因為簡書沒有打開,看不到裡麵的文字,但透過皮繩間的縫隙,可以清晰看到絲絲縷縷的金光從那縫隙間射出,猶如一根根利箭,又像那柄刻刀的鋒芒,尖銳、犀利。
鼠仙人的骸骨燃儘後化出的白骨舍利,仿佛一顆灰白色的石子兒,嵌在巨人骸骨的額前,毫不起眼。但被它驅使的巨零三,則像一輪驕陽,燦爛而又奪目,祂強大的氣息衝宵而起,撕碎月光在戰場上籠罩的那層輕紗,與傳奇相比竟不弱分毫。
即便那輪明月並非真正的傳奇。
“準備好了嗎?”
巨零三俯瞰著整座戰場,目光掠過低矮的城牆、破碎的城樓;掠過黑暗議會諸位議員、第一大學的院長們、大海妖與大巫妖;掠過在黑繭中掙紮的山羊以及不知把玄黃果塞進哪個腦袋、哪張嘴裡的多臂巨人科托斯,最後停在腳下淺坑旁那座淡灰色的結界上。
停留片刻。
然後巨人收回目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宛如颶風般的狂風飆過它胸腔裡那些‘雲杉’、‘長鬆’以及枝蔓,回蕩出轟隆隆宛如雷霆的聲音:
“你們,準備好,聆聽世界夾縫中傳來的聲音了嗎?”
整座戰場,所有巫師與妖魔都在那龐大身影的籠罩下沉默了,即便交手中的戰鬥,也下意識放緩了節奏。
回答巨零三的,是半空中那輪明月中傳來的第二道咒語:
“敕令!”
“日削月割,以趨於亡!”
銀白色的月光再次從空中灑落,隻不過之前朦朧溫和的月色相比,這一次灑落的月光猶如一片片無形的利刃。
這些利刃並非真正劈砍在巨人骸骨的身上。
而是在削割著巨零三身上那些無形的概念——比如氣運、比如福祿、比如壽命、乃至目光、念頭、存在感,等等。
控製著巨零三的鼠仙人可以清晰的感到,屬於巨人骸骨的魔力每分每秒都在月光中消融;原本茁壯猶如雨後春筍般的氣息變成了被剝皮的筍子,被一層層削掉外殼;甚至它感到自己的念頭都在月光下一顆顆泯滅著。
這就是傳奇魔法的威力嗎。
巨零三額前的白骨舍利微微綻放出一層毫光,抵禦著月光的削割,鼠仙人默默感悟著,思緒不僅沒有因為念頭的潰滅而混亂,相反,伴隨著那些念頭不斷泯滅,他反而有一種輕鬆與解脫的感覺,仿佛雨後淩空而起的飛鳥,清新的空氣中傳來悅耳的鳴叫。
原本還在努力抵抗越過的侵襲,但伴隨著心底那自由的鳴叫越來越響亮,祂感到胸口仿佛有一個氣球在不斷膨脹,越脹越大,以至最後幾乎讓他喘不過氣,迫切需要一個口子將那股氣宣泄出去。
帶著這股迫切的想法,巨零三抖手,將左手拎著的那卷竹簡展開,抽出其中一條,丟在半空中。
另一手握著的刻刀旋即落在那條竹簡上,龍飛鳳舞,刻下了兩句在腦海中盤旋許久的咒語:
“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
咒語一出,原本在月光下不斷削減的氣運、魔力乃至壽數頓時一止。
竹簡淩空,散發出無名清亮感,向四麵八方蔓延,須臾間便覆蓋了巨零三全身,繼而擴展至整座內堡戰場。
在那股清亮之下,月光中傳來的削割感消弭一空,重新恢複輕盈與柔和,仿佛一道新的規則取代了舊的規則。
咒聲嫋嫋,餘音不絕。
戰場上的普通巫師與妖魔受攝於兩位‘傳奇’之間的戰鬥,已然‘止戈’;而更高階位的大巫師與大妖魔們則沉默體會著戰場上空縱橫交錯的傳奇氣息,各有所悟。
“這道咒語已經有了幾分真正傳奇的神韻。”
阿爾法學院的代理院長蒂爾達·斯特蘭奇鄭重其事的看著那尊月下巨人,尤其是巨人額前的那顆白骨舍利,表情異常嚴肅。
黑暗議會可能會多出一位傳奇存在,對此刻黑獄戰場,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與之相比,迷霧船長的表情更為複雜:“它比其他人更接近那個境界……即便沒有吃下那顆果子。”
沒有吃玄黃果的鼠仙人正瀕臨突破傳奇的桎梏,而為了玄黃果打生打死的四位大海妖,竟然連一顆果子都沒搶到,遑論成就傳奇。
還有比這更滑稽的事情嗎?
同一時間,黑暗議會的議員們也正驚訝於巨零三的舉動。
“祂這是使用了禁咒的某些片段?”
身為幽靈族的昂拉菲兒在月光下氣息充盈,靈感也較其他議員更加敏銳,察覺到空氣中蕩漾的某些概念,感到有些難以置信:“禁咒還可以這麼使用嗎?”
黑暗議會這次試圖在黑獄中向巫師與妖魔們展示的禁咒,是全體議員們共同努力的結果,昂拉菲兒一直以為使用那道咒語需要獻祭一位強大的巫師,從未料到會在此刻見證其中的一鱗半爪。
與之相反,流浪巫師看向巨零三的目光則多了幾分感慨。
“是因為找到果汁,所以解開了心結的緣故嗎?”
與其他人相比,流浪巫師顯然更了解老友此刻的狀態,他仰著頭,看著高聳入雲的巨零三,一時竟想不起來自己最初為何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