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年輕公費生的反問,教授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指,搓出一點火星,按在煙鬥裡那簇金黃色的煙絲上,伴隨著一縷青煙,他把煙鬥塞進嘴裡,深深吸了一口。
呋……
教授吐出一團濃鬱的煙氣,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在其中,但鄭清卻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仿佛蟲子背上的甲殼,堅硬,被擦的閃閃發亮。
“學校現在有點亂,各個層麵的。”
辦公桌後的傳奇巫師以出人意料的直白與坦率,對年輕公費生說道:“你知道,因為一些流言,我沒有當上副校長,而成為副校長的愛瑪女士——這段評價完全是就事論事,無關個人恩怨——從能力的角度出發,愛瑪女士擔任副校長這個職位非常勉強……”
鄭清臉蛋皺成一團。
在聽老姚說完第一段話後,他就想堵住耳朵把後麵的聲音全部屏蔽掉。但在一位傳奇巫師麵前,這種行為既不禮貌也不可能。
“……不謙虛的說,我在學校裡還是有一些支持者的。”
教授抬起手臂,揮了揮,像是在驅散麵前的煙霧,又像是做了一個有力的手勢:“即便他們知道我的身份……你應該理解一下,在高階巫師的層麵,妖魔與巫師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彆。而到了一定階段,比如大巫師,想要凝聚完整的真身,魔法資源比學習能力更加重要……我的支持者們之所以支持我,是因為我成為副校長之後能夠帶給他們更多的資源……”
或許擔心年輕的公費生缺乏一些‘常識’,教授解釋的格外詳細,以至於鄭清感覺其中有些話稍微坦率的過分了。
“所以矛盾又回到了前麵我提到的部分。支持我的,認為愛瑪教授能力不足;支持愛瑪教授的,認為我的身份有瑕疵。兩股勢力為了各自的利益爭吵不休,甚至影響到了幾個學院之間的團結……整個學校的管理一片混亂……這一點,從今天下午學府外那座非法實驗室的事故上你應該稍稍能夠感受到一二。某種意義上,我與愛瑪教授以及尼古拉斯同學非常相似,都已經變成了某個‘不由自主的符號’。”
“但是,教授,您不是已經成為魔法哲學研究院的院長了嗎?”鄭清很小聲的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在新版《魔杖》出來時,蕭笑曾經給他分析過,學校為了維持某種層麵上的公正,特意將一座研究院劃分給了姚院長。
“魔法哲學研究院與第一大學副校長,是兩個層麵的概念。”教授‘呋’的抽了一口煙鬥,眨眨眼:“對於我而言,不論副校長或者研究院院長,區彆並不大。但對於希望獲得更多魔法資源的‘追隨者’們來說,一座偏向理論研究的研究院,並不能讓他們感到滿意。”
鄭清不自覺的眯了眯眼。
他總覺得自己還沒抓住姚教授說話的重點。
“第一大學內部亂,學校外麵更亂。”
辦公桌後的傳奇巫師似乎沒有察覺男生思索的眼神,吧嗒著煙鬥,繼續慢悠悠分析道:“妖魔誕生了新的古老者,而我們的校長大人卻幾乎看不到人影……不論北區巫師試圖擴張自己的權益、聯盟試圖把手伸進學校、還是那隻晉升傳奇的大老鼠加入第一大學,都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聲音給出確切的說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誰都含含湖湖,沒辦法拍板,學校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決定,都充滿了不確定性。”
說到這裡,他重重的籲了一口氣,吐出一大團煙氣,補充道:“……現在的情況下,學校必須做好麵對更多、更大、更複雜危機的準備……我們不知道氣焰囂張的妖魔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進行冒險,但我知道,如果按照現在的決策效率,下一次危機爆發的時候,第一大學的境況可能會比黑獄更糟糕。”
鄭清終於聽懂老姚在嘮叨什麼了。
第一大學內部一直有兩座‘山頭’——依附於石慧副校長的教授聯席會議與依附於若愚副校長的校工委,在校長消失的那段日子,這兩座山之間一直處於競爭合作的關係。
更直白的來說,就是兩位傳奇一直在暗暗較勁,希望成為校長的繼任者,這種競爭關係在整個第一大學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黑獄之戰後,原先占據優勢地位的石慧女士需要為黑獄之戰的失利負責,不得不離開第一大學,而她離開後造成的權力真空卻因為姚教授與愛瑪教授之間的微妙情況遲遲得不到填補。
用一個不恰當的例子來形容,若愚老人就像三國中的魏國,勢力最強;姚教授與愛瑪教授就像蜀國與吳國,二者之間既競爭又合作。
現在姚教授有些厭倦這種內耗,想要讓更‘權威’的聲音給個說法,儘快結束這種亂局。
“我不知道,”年輕公費生弱弱的清了清嗓子,語氣充滿了不確定性:“我是說,有什麼我可以做的嗎?”
他已經打定主意,如果教授想見先生,他二話不說,就帶他去三有書屋。至於先生見不見他,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教授揮揮手,驅散煙氣,仔細打量著麵前的男生。
“我希望你早點畢業。”教授轉回最初的話題,這個回答完全出乎鄭清的預料。
年輕巫師的思緒再一次陷入混亂。
“這件事……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係嗎?”鄭清有些摸不著頭腦:“我畢業或者不畢業……”
“無關你做了什麼,而在於你是什麼。”
教授言簡意賅的回答:“我大概猜到校長的打算了……他沒有對學校事務發表任何意見,就是最清晰的意見……所以,我也不指望今天能跟校長聊聊天……我隻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代理人身上。而一個在校生是沒辦法成為一個合格代理人的。”
鄭清抿了抿嘴唇,感覺嘴裡有些發苦。
“不要總是這麼嚴肅……你還很年輕,不要現在就活成一個小老頭。”教授笑嗬嗬著磕了磕煙鬥,將那團燃儘的煙灰磕落在書桌上。
年輕公費生則惆悵的歎了一口氣。
經過今晚這番談話,他覺得自己很難不變成一個頭發掉光的小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