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打算割腕自殺嗎?”
交錯的咒光之外,傳來某支獵隊調侃的笑聲,隻不過沒人把這種說辭當真,任何一個對黑魔法稍有了解的巫師,都知道血液與詛咒之間的密切聯係。
一時間,所有人都如臨大敵,緊緊盯著那些被割開的手腕,盯著那些交錯傷口中湧出的血液,以及沃特雷舉起的手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在漫長的等待中,痛苦先是消失,然後再次出現……”
數百顆赤紅的眼珠開闔不定,吞吐著瘮人的光芒,黑巫師灰白色的長發披散著,如一條條蠕動的長蛇向虛空蔓延,占據戰場近半麵積的夜幕下,傳來老人陰冷而尖利的吟唱:
“……我們睜大眼睛,拭去淚水
然後看見真理……”
這是不久前沉默森林裡曾經響起的古怪歌謠,此刻變成了一道詭異的魔法。伴隨著這道咒語,湧出的血液離散開來,化作大小不一的一團團血珠,這些血珠仿佛被一條條無形的繩索串聯在一起,掛在夜幕之中,閃耀著令人不安的紅光。
“……痛苦是真理的果實
痛苦會淨化血液
而血液將照亮世間萬物……”
砰!
砰!砰!
從頭頂傳來的無形而沉重的壓力,如跗骨之蛆,順著魔力流轉薄弱之處肆意躥動,讓先前便受過重創的幾支獵隊再也無力維持二階戰陣,真身紛紛崩潰,其中便包括宥罪獵隊。
這一次,從戰陣中跌落,鄭清有種落水的感覺。
鮮紅的色彩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陰冷的氣息順著他的每一個毛孔爭先恐後向他身體裡鑽去,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他抬著頭,睜大眼,看向天空。
那一團團血珠,仿佛一夜幕中的一顆顆星星,甚至它們離散的位置,都參考了星圖,年輕巫師很輕易便從中看到幾個熟悉的星座。
當黑巫師最後一句咒語結束,已然各就各位的‘血星’們紛紛綻放出奪目的光華,隻是刹那間,整片戰場便被無邊無際的血色所籠罩,這一刻,不需要更多解釋,所有人都能瞬間理解那句‘血液將照亮萬物’代表了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誰想出了這個扭曲而怪異的主意,把血珠子掛在天上冒充星星。”
星空學院的副院長,那條盤旋燃燒著的巨大火龍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吼聲,打斷了黑巫師餘音鳥鳥的吟唱:
“還讓某個很多年前,就已經喪失抬頭看星空能力的家夥來主持這個儀式……我很欣賞你們的無畏……但你們難道聽不懂,在這座森林裡,大自然的每一片樹葉、每一根樹枝、每一粒泥土,都在讓你們這些‘不自然’的東西閉嘴嗎?!
”
“嘒彼小星,胡迭而微!”
龐大的咒力順著龍吟彌散開來,一瞬間,血色的星空便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頓時變得模湖而虛幻了,天地重新透亮,暗澹的日光從薄紗的縫隙間落下,鄭清頓時感覺四周令人壓抑的窒息感減輕了許多。
仿佛這一瞬間,他從水底鑽出了水麵。
但也隻是一瞬間而已。
隻過了很短時間,那層薄紗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火龍強大的魔力在這片血色彌漫的世界如烈日下的積雪,在飛快的融化。
一直安靜站在火龍另一側的亞特拉斯副院長瑪格麗特女士攏起身後雪白的翅膀,向前走了一步,翻開了手中潔白的法書:
“羔羊揭開第七印的時候,天上寂靜了約有兩刻。”
她的聲音沒有一般修女的溫婉柔和,帶著幾分冷硬與漠然,一如她周身散發的光芒,如陽光照射在冰麵反射的光,讓人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長袍,屏住了呼吸。
這片血色的世界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
瑪格麗特女士開口後,整個世界也在這一瞬間安靜了下來,不多不少,恰好是秒針在表盤上挪動兩格的時間。
借著這短暫的空隙,女巫翻開了法書第二頁,繼續念道:“第一位天使吹號,天空仿佛著了火,天的三分之一和地的三分之一被燒了,一切的血光也被燒了。”
蜷縮的天使虛影從女巫的法書中浮起,抬起頭,張開翅膀,舉起手中的號角,嗚嗚著吹了一下。漫天血色間驟然燒起熊熊大火,仿佛一塊塊紅色的蠟油,火光中傳來沃特雷痛苦的慘叫,但這並不是結束。
“第二位天使吹響了號角,有雹子與火摻進血裡,血的三分之一變成海……”
“第三位天使吹響了號角,有燃燒的血星,好像火把從天空落下……”
“第四位天使吹響了號角,太陽、月亮與星星分開,白晝的三分之一沒有光,黑夜的三分之一沒有暗……”
“第五位天使吹響了號角,我看見星星一顆接著一顆,從天上落到地上……”
一道又一道天使的虛影從瑪格麗特女士的法書中升起,吹響一段又一段悠揚婉轉的號聲,就像她所描述的那樣,黑巫師開辟的血色世界在號角聲中不斷崩解,海水將三分之一的夜幕塗抹成藍色,夜色又褪去另外三分之一,血珠們幻化的星星擁擠在剩下的三分之一夜空中,一顆接著一顆從天上墜落。
似乎一切就要這麼結束了。
然後鄭清聽到黑巫師那痛苦的慘叫慢慢變成了壓抑而扭曲的笑聲:“咯咯,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墜落的血星在它的笑聲裡一顆接著一顆崩碎,天空突然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點兒,細如牛毛,卻重逾泰山,血雨漫無方向的在天空遊蕩,將一道又一道白色的天使虛影染成紅色,血雨落在地上,將一道又一道注冊巫師們構築的二階戰陣壓垮。
鄭清視線中,屬於巫師們的高大身影一個接著一個開始崩碎,仿佛被酸液腐蝕許久,內裡早已腐壞的木頭。就連三位大巫師的真身,也在漫天血雨中莫名其妙開始縮水,變得越來越小。
那些飄落的血雨,也沒有真正落在地上,而是裹挾著竊取到的魔力,彙聚成一道又一道細長的血河,逆流而上,重新回歸夜幕,化作一顆又一顆閃耀著血芒的亮星。
隻用了很短時間,戰場上就隻剩下那道漆黑而龐大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