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談論屎尿屁這種字眼兒,向來是受人唾棄的。
但蘇施君太漂亮了。
這讓她說的每個字兒都莫名套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芒,反而讓人察覺不出那些特殊字眼出現在餐桌上有什麼不妥。
換個人,區彆立刻就出現了。
“如果大家都覺得臟,誰都不肯去做,那這個世界早就變成屎坑了。”鄭清說到這裡,才終於意識到剛剛女巫列舉的例子似乎有些不妥,頓感手中吐司裡夾著的煎蛋不香了,草草總結道:“……總有人要去做清潔工的。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他看了一眼波塞冬。
一位狐女仆正用叉子叉起一塊煎蛋,喂到小狐狸嘴邊,或許因為男巫剛剛用了個臟字兒,導致小狐狸腦袋歪來歪去,堅決不肯吃掉那個蛋黃。
然後蘇施君瞟了她一眼。
小狐狸乖乖的張開了嘴巴。
鄭清覺得自己大概這輩子都達不到這種境界。
“專業的事情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你不是真正的‘清潔工’,繼續追這件事很危險。”女巫搖了搖頭,眉頭微蹙,示意男巫再靠近一些。
鄭清悄悄放緩呼吸,心底有了一絲緊張與不安。一方麵,固然因為他與蘇施君間的距離更近了,但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女巫此刻的認真給了他一抹微弱的希望。
理智告訴他,校醫院的治療師與晚宴上那些資深大巫師們查不出來的問題,作為進階不足兩年的蘇施君想要有所發現也很難。
但萬一呢。
萬一青丘蘇氏有什麼隱秘的魔法技巧,或者月下議會上議員掌握了某種高超的治療魔法呢?他努力放空大腦,搜腸刮肚,試圖繼續剛剛的話題,以轉移此刻的注意力。
波塞冬歪著頭,看著靠的越來越近的男巫與女巫,腮幫子緩緩蠕動,有些不確定後麵的畫麵自己是不是還能看。
她飛快的瞄了一眼身側的女仆,見對方仍鎮定自若的給自己切麵包丁,心頭頓時大定,尾巴尖歡快的抖了抖,興奮的睜大雙眼。
“為什麼會有危險。”
鄭清仿佛夢囈般重複著女巫最後一句話,聲音帶了一絲很不起眼的顫抖,因為隨著兩人靠近,女巫冰涼的手指正一節一節揉捏著他的骨節,順著指尖、到手腕、然後再到手肘。
“因為會造成恐慌。”蘇施君表情嚴肅,聲音一如既往的鎮定,仿佛捏的不是男生,而是一塊木頭:“一個人可以保持清醒與理智,但是一群人……”
她輕聲哼了一下,像是在嘲笑整個世界,
“……一群人是愚蠢、短視、瘋狂以及危險的。每一個巫師都應該保持‘慎獨’的安全距離與孤獨狀態,恐慌太容易在人群中傳播了。你很難讓一群人保持足夠的理智……還記得去年萬聖節那段日子你的遭遇嗎?你甚至不是黑巫師,他們就敢給你舉辦燒烤大會。”
她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絲調侃的笑意。
隻不過因為隨著檢查的深入,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鄭清完全感受不到這絲笑意裡的調侃,隻覺得自己已經緊張的快窒息了。
尤其女巫臉側落下的發絲,正隨著兩人的呼吸與流淌在屋子裡的微風緩緩起伏,撓在他的臉頰、鼻尖,讓他感覺下一秒就會打出一個大大的噴嚏。
蘇施君幾乎立刻便注意到男巫憋紅的臉蛋上那幾根調皮的發絲,輕笑一聲:“幫我挽一下頭發。”
“啊?”
鄭清一愣神,甚至忘了打噴嚏,但下一秒,蘇蔓女仆長便悄無聲息出現在青丘公館的主人身後,麻利的替女主人綰了個簡單的丸子頭,露出一段潔白頎長的脖頸。
男巫臉蛋繼續通紅,下意識閉了眼。但這次不是因為那幾根頭發的挑逗,而是因為他剛剛以為女巫是讓他幫忙,險些站起來。
這種尷尬情緒甚至比之前打噴嚏時的衝動更加強烈。
溫潤而迷人的香氣充斥在鄭清每一次緩慢的呼吸中,讓他有些昏昏沉沉,不自覺的說出了思考很久的那些話:“學校是所有人的學校,每個人都有義務維護它……你知道水箱嗎?就是用來觀賞魚的大魚缸。養在水箱裡的魚,如果有一條生病了,不出一個星期,整個水箱裡的魚都會翻肚皮,然後水箱開始發黑、變臭。我們隻能把水箱清空、消毒,才能重新開始……相對於整個巫師世界,第一大學就是個大水箱,而那些烏鴉,就是一條生病的魚。我們不能等到所有魚都翻了肚皮再采取行動……”
“非常有說服力的例子,沒想到你已經站在那麼高的角度思考問題了。”
蘇施君調侃著,聲音近在遲尺,溫熱的香氣一股接著一股衝刷著鄭清的麵孔,但他不敢睜眼,因為女巫正毫不避諱的伸出雙手,揉捏著男巫的身上的每一寸骨節,指尖湧動的魔力仿佛帶著細微的電流,讓男巫持續顫栗著。
但她話鋒一轉,並不完全同意鄭清的觀點:“但我覺得你現在思考這些問題稍稍有些早。或許當你長得更高、看的更遠、知道更多之後,才會發現,那條魚可能並不是生病了,而是打算換一種生活方式,順著水箱裡的假山石,爬出水麵去呼吸空氣……隻要它還沒死,那麼就很難汙染這個水箱水箱……再不濟,水箱也是有主人的,主人會在某條魚生病後,把它提前撈出來……可以了,睜開眼吧,彆讓冬冬以為我要把你吃掉。”
唧唧唧唧!
耳邊傳來波塞冬著急忙慌的解釋,鄭清隻覺得朦朦朧朧,什麼都聽不清。
身上的手指離開,香氣漸漸遠去,那股近在遲尺的無形壓迫感也忽然消散。男生終於有勇氣睜開眼,不出意料,看到了原本與他越靠越近的女巫恢複了筆直的坐姿。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尷尬的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
“真是顆調皮的小豆子……你暫時也不要太擔心。”蘇施君瞥了他一眼,眼中帶著一抹思索:“你們兩個慢慢吃,吃完早飯後,記得監督冬冬完成今天的功課……蔓姐那裡有課表。不許給她吃糖果。也不許吃涼的。”
小狐狸委屈而又興奮的抖了抖耳朵。
一臉期盼的看著女巫起身,徑直離開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