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在一陣杯筷碗盞碰撞的嘈亂聲響中,衛令薑有些尷尬地低著腦袋,一步步慢慢走出來。
女郎純美白皙的臉頰浮現出玫紅顏色,一時暈暈如霞,彆有一種明麗的顏色。
“這個小杯子是自己從桌上摔下來的,不是青枝的錯!”
在屏風後,青枝還在跟聞訊而來的酒保據理力爭:
“我沒有碰到它,是它砸到了我的手,你看——”
衛令薑頓覺頭疼,連折過身去一把捂住青枝的嘴,又跟酒保趕緊致歉,才將這小豬似的女童拖了過來。
她這一回首,又對上陳珩的視線,竟下意識有些無措地偏開腦袋。
“你……”
衛令薑聲音難得吞吞吐吐:“你是什麼時候,嗯,是……”
“師姐來後不久,就知道了。”
陳珩語氣依舊一如往常:“青枝咂嘴的動靜太大,聽聲音,我就知道了。”
“是嗎?我吃飯原來還咂嘴啊?”
青枝從衛令薑身後疑惑探出一個大腦袋,萬分不解:“可我怎麼沒感覺呀?”
“沒你的事!”
衛令薑將那個腦袋按了回去,訕訕解釋了一句:“我……我沒想偷聽的,我隻是,隻是……”
我隻是擔心你的生死,害怕你真的出了事,才特意趕過來?
衛令薑腦中突然無端閃過這一句。
她嚇了一跳,趕緊用力搖頭,像是要把這句話從腦子裡趕出去。
“我沒想偷聽的,隻是恰巧來這裡吃飯……沒想到你也在這裡,真是,好巧啊……”
衛令薑乾巴巴開口,話到最後,連她自己都覺得實在拙劣可笑,索性停了下來。
“竟是如此嗎?”
在樓簷下半明半暗的暈光裡,陳珩身影也仿佛忽明忽暗,他抬起烏沉深黑的眸子,安靜注視著衛令薑,過了好半響,才轉眸望向窗外,唇邊浮開了一絲莫名的笑。
“的確好巧。”他開口。
“你……”
衛令薑愈發手足無措,氣氛一時間更加尷尬。
她輕輕抿起唇角,在想起剛才那老者跟陳珩之間的對話,心裡又沒由來的多出一股憐憫,原本羞迫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
就連她也說不清這到底是種什麼心緒,是仿佛看見在雨天看見了一隻毛發濕漉漉小狗時的不忍,還是帶著某種彆樣的意味。
衛令薑也說不準了。
“師姐是在可憐我嗎?大可不必。”
衛令薑突然心頭一驚,隻見陳珩這時轉眸,淡淡對上了她的視線:
“晏蓁如今死了,我已是自在之身,而且我還活著,能練炁,能修行,這已超出了天下絕大多數人了,師姐還是收收臉上的不忍吧。”
衛令薑有些愕然。
幾步遠外,那人眼中隻有一片超塵的淡漠,無悲也無喜。
方才他那不經意泄露出的點點情緒,就像退潮的海水般,被全斂了進去……
“天色漸暮,我便不多留了,告辭。”
陳珩略一拱手,腳步聲便越來越遠麼。
衛令薑一時怔在了原地,直到青枝用力拉了拉她的袖袍,才猛得緩過神來。
“這人脾氣又臭又硬,軟硬不吃,我覺得小姐你是拿不下他的。”
青枝小聲開口:“我的建議是一拳把他揍暈,生米煮成熟飯,那一切就好辦了!”
對於她的這番渾話衛令薑並沒有作答,隻是顰眉靜了半響,才忽得冷笑一聲,同樣轉身便走。
“小姐,小姐!等等我啊!”
青枝大叫了幾聲,邁出小短腿就要追上去,可還沒跑出幾步,突然就被幾個酒保隱隱攔住了去處。
“我們還沒付錢呢?!”青枝急了。
“你留在這裡刷盤子抵債吧。”
衛令薑頭也不回,聲音淡淡。
“什麼?!”
……
……
數日後。
紅葉島,廂房內。
滿室隱隱有鶴唳雲嘶的清越聲響,突然遍徹,陳珩停下練炁動作,若有所思的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方木匣,托在掌心。
“看來是封丹火候已足,可以服食了。”
此刻木匣上,那道捆縛住匣身、赤紅如血的玉鏈已然脫落,連色澤都黯淡了不少。
匣中的鶴胎丹在不停碰撞跳躍,似是迫不及待要撞破出一個大洞,好飛奔出來。
陳珩隻將匣蓋一揭,便將那顆蠶豆大小的丹丸捏在指尖,空中的鶴唳聲神霎時更加清越,一鳴高過一命。
“聽聞此丹是最適於練炁士服用的外藥,僅一顆,就含有無儘的精氣?”
陳珩隻略賞玩了半刻,便握住金蟬,進入到一真法界內。
心相隨意尋了一處盤膝坐下,將鶴胎丹吞進肚腑,一時間,好似有無窮無儘的精氣要在體內炸開,雙目都忍不住要放出湛湛神光,滿空都是異香。
但僅不過半刻鐘後。
陳珩猛得停下行功,目光驚疑不定。
“這是……天魔!”
此時,他的身軀便已不受控製的長出一層細密的灰黑鱗甲,形體憑空大上了三五圈,無數白森森的骨茬透體而出,在背部盤轉,交織出一對巨大的骨翅!
大毀滅、大崩壞,大沉淪,大沉淪!
腦海中有無數個聲音在低吼、嬉笑,要勾起他的種種嫉妒欲念,驅策著他去殺戮、去掠奪世間的萬物萬象!
這時候,陳珩想起浮玉泊道人羅璋在贈丹說過的話。
“這丹是懷悟洞主的私藏,是他特意命羅璋轉增給我等的,此人,竟然如此……他竟與天魔有染嗎?”
念及此處,陳珩臉色突然劇變:
“不好,師姐!”
他匆匆退出一真法界,也顧不得鶴胎丹還握在掌心,猛得便推門而出。
這時候。
隔壁房門同樣也被突然推開,衛令薑急匆匆跑出。
兩人視線相觸,隻對視了片刻,便幾乎不約而同錯開目光。默然無言。
一時之間。
場中唯有沉默而已。
而此時。
浮玉泊中。
販賣白沙靈魚的年輕人搖著檣櫓,正欲再駛遠些時,突然,艙中一口魚桶裡,一條金須大鯉魚嘿嘿大笑:
“道君,你這黠智老賊,一頓苦心算計,今番可是算成了!”
“廢話,這算什麼,才僅出了兩分力呢!”
年輕人還來不及訝異,便見一個叼著煙杆的白發老者踏水而來。
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的大黃牙
“由我親自出手布局。這九州四海,能不成的事,倒是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