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停下散景斂形術後,鶴胎丹上的那股清甜藥香便盈盈充斥了整間廂房,從兩人身上若有若無飄出來。
陳珩略一拱手後,也不多話,便自顧自尋了一方杏黃蒲團坐定,將胎息運起,從全身竅穴上反複衝刷過。
他的肉身也隱隱散出一片澹澹玉光,配著呼吸節律,如潮汐漲落不定。
直至過了盞茶功夫後,他才緩緩停下行功,將氣息調理完畢,甩袖起身。
“懷悟洞主那丹藥雖名為鶴胎丹,能贈進練炁功行,卻隻是徒具其表,一旦服食入腹,不出一時三刻,便會立即蛻形成天魔模樣,連元靈都要被汙濁。”
陳珩目光一閃,心下盤算了一遍。
那羅璋也不知是否知情。
但他領來的,被他稱呼為九師姐的那個胖大道姑,必是了然的,說不得還是個中臂助。
今日乃是丹成的日子,火候已足,那胖大道姑便掐算準了時機趕到,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若陳珩未在一真法界內先試驗了一番,而是徑自吞下,等那胖大道姑到來時,雖不明她究竟意圖如何,但自己的下場必然好不到哪去。
“看來,這浮玉泊地界是不能呆了,隻怕連煬山也不能久駐,要立刻回返去小甘山玄真派,哪怕回山門裡會有麻煩,但也顧不得那些了……”
陳珩眼神微微一沉。
他隻所以還留駐在浮玉泊內,一是想購置一柄中品飛劍,二是待得“金穀墟市”正式建成時,那位懷悟洞主定是要給觀禮眾人施下好處,他也分得上一份。
但如今這等景狀。
在懷悟洞主與天魔有染,並且還對自己有所圖的情況下,莫說什麼好處了,隻怕連命都難留住。
即便寶聚齋那些商號的的飛劍還未轉運過來,也顧不得這些了。
雖說回返去玄真派,難免又身處在晏飛臣的眼皮底下,受他掣肘,一旦行差踏錯,便必會招惹來雷霆禍患。
但在那方山門之中,至少有艾簡這個洞玄大煉師在……
縱是懷悟洞主如何的膽大妄為,隻怕也不敢去招惹艾簡的不快!
雖說不知艾簡此人究竟身處洞玄的第幾重境界,但他在三十年前立派之時,便曾鬥敗了少說兩位洞玄三重的大煉師,殺力超群!凶名更甚!
在這樣一尊大修士的道場裡,懷悟洞主再是對自己藏著怎麼心思,隻怕也不能明麵張膽的放手施為了。
而正在陳珩腦中思索之際,幾步遠外,衛令薑也將鶴胎丹藥香從身上儘數驅去,化作一縷輕煙逼出。
這純美如瓊花玉樹般的女郎頭頂浮出焰光滾滾,如一團大日金火,煌煌明照。
隻見她伸手一指,便有一道流霄似的火光分出,將那縷逼出的輕煙罩定,嗤嗤幾個呼吸,那輕煙便憑空消退無形。
滿室霎時皆清,再無分毫藥氣。
“你這麼快?”
衛令薑看到幾步外靜靜站立的陳珩,微微吃了一驚。
那丹丸雖名為鶴胎丹,實則是化魔的魚餌,一旦服食,就會被無邊魔祟占據軀殼,最後生死都不能自主,要淪為幕後主使者的活傀儡。
她雖窺破了端倪,並未入局,但在揭開匣蓋時,還是難免被丹中藥氣沾纏上了軀殼。
這股異香一旦寄在人身,一時半會,便難以驅逐。
這也是兩人並未擅開門戶,將羅璋和胖大道姑迎進來的緣由。
若是被那胖大道姑嗅到了藥香,卻又見兩人並無被魔染的跡象,難免會心頭生疑,到時候便不好交代了。
隻是這清甜藥香極難祛除,在陳珩一除去散景斂形術,便再無個遮掩,猶若跗骨之蛆般,衛令薑也是將胎息運轉了幾個周天,才將其刷落。
卻沒想到,陳珩竟比自己還要快上幾分。
“快?師姐倒也不慢。”
聽到這句話後,陳珩眉梢幾不可察地一揚,向她略一頷首:
“那懷悟洞主隻怕對你我二人並不懷好意,為身家性命打算,師姐最好儘早離了浮玉泊,走遠些吧,我也告辭了。”
說完之後。
他將手虛虛一引,便有送客之意。
衛令薑聞言微怔,一時竟不知該怎麼開口,見他這般冷遠的做派片刻後,心裡蹭得一股無名火起。
“懷悟洞主與天魔有染,你打算怎麼辦?”
她猛得上前,道。
陳珩微微側目,瞥了衛令薑一眼。
隻見她今日穿著一身華美的廣袖留仙裙,耳墜明月鐺,斜插著一根金步搖,襯得更加明麗絢爛,彆有一種傾奇的顏色。
她因為出門匆忙,並沒有戴上慣常的帷帽。
此時,那雙墨畫般的雙眉不禁顰起,儘管在極力忍耐著,還是從神色中透露出了一股憤憤惱意。
見陳珩看過來,衛令薑冷冷與他對望了一會,但還是禁不住那雙淵暗似眸子的打量,閉了閉眼睛,又深深吸上口氣,然後繼續不甘示弱的瞪了過去,寸步不讓。
“伱問我打算,師姐打算要我怎麼做?”
最終,還是陳珩先斂下了眸光,垂睫淡淡道:
“向五光宗、神火崖這些宗派去揭發嗎?揭發懷悟洞主私通天魔的罪證?你我都並未有鐵證,那兩顆鶴胎丹顯然也並做不得數,倒時隻怕還會被反咬一口。”
“況且——”
他說:“就算是有,那些大派又憑什麼來信我?”
乾坤一渾清濁氣——
氣離清濁割,元開天地分。
除卻最本質的“元”外,十二萬九千六百萬種靈氣,絕大多都存著清濁之分。
玄門的道法神通大多取自陽清氣象,而魔門的玄功也同樣循著清濁之辨,往往隻擷陰濁之理。
一者陽清,一者陰濁。
這九州四海的玄魔,從道書上的言論來劃開,似是便是此處分彆。
玄門中人或許因陽清氣象的掏染,大多都能秉承揚善向道的心腸,但也並非個個都是光風霽月,金玉其質,是絕了六欲、斷了七情,無有凡念掛礙的無己至人。
而魔宗眾人,雖大多也因陰濁之理的參習,心性極度的尊勝敬己,其種種玄功和神通,也因此緣故,看旁人眼中頗是血腥獰惡。
但能降服心中魔,踏碎窠臼的人傑,也絕不罕見,尤其是魔道六宗內,更是比比皆是。
玄魔之彆,不過一清一濁。
陳珩不會將自身家性命賭在這些玄門正派上,指望他們能降惡除魔,斬了懷悟洞主。
若是說起玄門,玄真派同樣也是正統的玄門宗派,甚至隱隱還有風聞,說這門派是玉宸派下轄的數百道脈之一。
而派主艾簡,更聽說是玉宸派的真正弟子,是切實拜入了山門,得傳過真法的。
但玄真派中的種種行事,恐怕也並不見得是正大光明。
……
“我……我沒有要你向五光宗揭發的意思,他們也並不會信你。”
衛令薑一急:“我隻是……”
話到一半。
便再也說不下去了,然後便沒了動靜。
她想問自己與他好歹也是曆經過生死……你便是如此薄情冷性,對除自己之外的一切都能夠不聞不問嗎?
但在話到嘴邊時還是輕輕咽了下去,隻剩默然無言。
她這隻是一具靈身,此番前來南域,也隻是為了降服惡嗔陰勝魔而已,好斷絕艾氏老祖的隱隱的算計。
靈身而已。
就算死了,也不會危及自己在“九皇常陽金闕”洞天中的真身。
這樣一來。
又哪算什麼曆經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