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武學千千萬,彼此相生相克,哪有什麼絕對的強弱之分,無非看用的人是誰。”
“你讓我見識什麼叫八步狂刀,我也讓你看看,什麼叫屠龍令!”
“謔——”
周邊觀戰之人,聽到這話當場炸鍋。
畢竟打完之後換兵器再打一場,無異於爺孫局,兩場全輸就是奇恥大辱,直接可以就地自裁了。
仇天合都愣了,雖然知道夜驚堂霸道,但沒料到能囂張到這一步。
教軒轅朝用屠龍令,殺人還要誅心……
璿璣真人也沒想到夜驚堂這麼橫,看著擂台上意氣風發的年輕俊公子,眼底閃過幾分異樣。
若非場合不適合,按照她看熱鬨不嫌事兒大的性子,非得來句‘你要是能打贏,姐姐我就滿足你一個什麼都可以的願望’來刺激下夜驚堂。
隻可惜,上萬人看著,璿璣真人不可能這麼瞎搞,隻是把君山刀和肩帶,丟給了夜驚堂。
呼呼~
啪——
夜驚堂單手接住飛過來的重刀,把肩帶套上,掛在了肩頭。
漫天風雨也在此時陷入死寂,隻剩下位於千丈平台正中的兩人。
軒轅朝靜立雨中,眉頭緊鎖,眼底忽然沒了往日維持四十年的鋒芒。
因為軒轅朝居然發現,現在的他,確實不是三十歲前的他了。
三十歲前,他麵對如日中天的狂牙子,依然敢和現在的夜驚堂一樣,提著君山刀登門,看看誰是當代刀魁。
而如今懂得多了,見識多了,那股愣頭青一般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心氣,反而沒了。
知道‘唯快不破’是好事,但若人人皆大徹大悟練快刀,沒有傻子愣子去另辟蹊徑鑽研旁門左道,哪還有當今這百花齊放的江湖?
夜驚堂身上的傲氣和絕對自信,猶如醍醐灌頂,讓軒轅朝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閉門造車四十年,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隨了大流,忘記了當年練刀的初心!
一個刀客,若是產生了自我懷疑,不再相信自己的刀,雙眼又如何展現出鋒芒?
軒轅朝握了握刀柄,沉默良久後,輕輕吸了口氣,壓下心底萬般雜念,開口道:
“可惜,你生晚了。此戰過後,江湖上再也沒有能和你我平起平坐的刀客,那感覺舉世無敵,但也說不出的迷茫寂寞。”
軒轅朝這話,是在感歎‘有旗鼓相當的對手,才能意識自身錯誤,從而精進成長’。
夜驚堂明白意思,雙手自然下垂,平淡回應:
“如果不是當年那場風波,打滅了年輕刀客的心氣,如今的君山台,應該群雄並起、百花齊放。
“江湖刀客有今天這般光景,不是因為江湖練刀的少了青黃不接,而是你這帶頭的刀魁,不值得年輕人當成榜樣去仰慕追趕。”
“嗬……”
軒轅朝年過古稀,早已明白此生是非對錯,當前所求無非暢快一刀而已,沒有再說話,大步往前走向夜驚堂。
咚、咚~
沉悶腳步,再度從雨幕中響起。
夜驚堂渾身霧氣蒸騰,身若蒼鬆巋然不動,眼底的狂熱已經化為了平日裡的寧靜。
霹靂——
一道雷光,再度劃破蒼穹。
軒轅朝腳步越來越快,在相距十丈時,雙腳驟然發力,偉岸身形躬起又彈出,瞬間撞破雨幕,左手長刀順勢削向夜驚堂中門。
此刀同樣快到匪夷所思!
軒轅朝能看穿夜驚堂的刀法底細,夜驚堂同樣一眼看出了這一刀的門道——化用‘躬背彈刀’的法門,把彈刀改為彈人,大幅度加強八步狂刀起手一刀的突襲速度。
這改良可以說十分精妙,因為夜驚堂也隻是想過左手刀、右手刀,沒考慮過在腰腿上下功夫,來讓手裡已經到極限的刀更快半分。
這一刀雖然沒有夜驚堂自損八百的出刀方式提升恐怖,但勝在不用自損八百,而且破屠龍令確實夠了。
不過可惜的是,夜驚堂用的並不是正常的屠龍令,而是昨天改良八步狂刀時,用相同思路順手研究出來的新版屠龍令。
“喝——”
就在軒轅朝起手的同時,夜驚堂左腳後撤半步,雙手握住背後刀柄,渾身上下的露出的皮膚瞬間漲紅,渾身肌肉青筋暴起,眼角甚至湧出血絲。
轟隆——
狂奔氣勁瞬間推開漫天雨幕和地麵碎磚,在周邊清出一片真空。
掛在的背後的君山刀,也在眨眼間彈起,以一種近乎瘋魔的速度,往前悍然劈下。
此景此景,連不會武藝的武人,都看出夜驚堂起刀瞬間,就震傷了渾身氣脈,全身筋骨也必然有所拉傷。
但這並不妨礙此刀毀天滅地的破壞力。
軒轅朝全力爆發,以此生最巔峰的速度衝至夜驚堂身前,也沒能繞過這他嘔心瀝血數十年研究出來的後撤步躬背彈刀!
夜驚堂後撤的那半步,就好似攔在麵前的一道天塹,任憑他如何壓榨體魄,等在麵前都是那把當頭劈下不給半點機會的君山刀。
也是此時,軒轅朝明白了狂牙子當年麵對他的感受,也明白了所有刀客麵對君山刀的感受。
那是一股勢不可擋的絕望!
就好似一座高山朝自己壓來,使出渾身解數,都跑不出被殃及的範圍,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座萬丈山嶽砸在自己身上。
這無疑是世間最美最暴力的刀法之一。
就算不能穩破八步狂刀,也是彼此勢均力敵,隻看用刀的人是誰。
如果年幼之時,他看到的是這一刀,恐怕也會為此魂牽夢繞一輩子吧……
但現在,為什麼會從其他人的手中看到這一刀!
這本是他的刀呀……
轟隆——
雙刃相接,漫天雨幕被震回高空。
強勁刀風肆虐,瞬間鏟平了一層地磚。
而無論是在戰場還是在江湖,都屹立不倒一輩子的軒轅朝,此時和所有接屠龍令的刀客沒區彆。
劈山斷海的恐怖力道壓下,軒轅朝偉岸身形根本沒法站住,被力劈華山的一刀,砸的刀背撞入小臂,整個人往後砸在了地上。
轟隆——
千丈石台上碎石飛濺,正中心的位置瞬間被砸出一個巨大凹坑。
身著半甲的軒轅朝,從坑中斜著飛出,又摔在地麵上,順著光滑平台滑出了數十丈。
“喝——”
夜驚堂一刀落後沒有半點間隙,飛身再度躍去,雙手拖刀旋身一周,劈向軒轅朝落點。
颯——
軒轅朝反應奇快,翻身而起往側閃,躲開了險之又險的刀鋒,但緊跟著下一刀就再度襲來。
呼呼呼~——
不過眨眼間,君山台再度響起了那道讓萬千江湖刀客視為夢魘的恐怖聲響。
夜驚堂身隨刀轉,不過刹那間就轉成了風車,遠看去隻能瞧見圓形的雪亮刀光,根本摸不清刀本體在哪裡。
而君山台上的滂潑大雨,也被螺旋氣勁攪成了漩渦,猶如一條水龍卷,在平台上飛速遊移。
軒轅朝兩米出頭的龐大身形,在浩瀚天威前也顯出了渺小,身手依舊快若奔雷,在高台上飛速騰挪閃轉,但已經沒法再去碰那把窮追不舍的重刀。
君山台周邊近萬人,無論識貨的還是不識貨的,都知道勝負已分。
屠龍令刀勢起來便基本無敵,想打隻能用長兵。
夜驚堂把刀勢累加到這般恐怖的地步,轉的人看都看不清,不說軒轅朝,就算夜驚堂自己用改良過的八步狂刀,敢鑽空子估計也是以死換死。
因為進去了根本沒時間抽身,不管刺中哪兒都至少被劈一刀。
方才所有人都以為,確實是八步狂刀更勝一籌,但現在看來,屠龍令真不弱,隻不過一個拚前期,一個拚後期,強勢期不同罷了,純看刀放在誰手裡。
呼呼呼——
近萬人全神貫注,看著千丈平台上的那道水龍卷。
而這場事關刀魁歸屬的交鋒,也在此刻變成了夜驚堂的個人舞台。
刀勢累加至此,速度、威力都已經無暇,軒轅朝根本破不了這自己賴以成名的刀法,能做的隻是不停閃轉避其鋒芒。
但屠龍令刀勢起來後,隻要會控刀,百斤君山刀就是在自己飛,根本用不了多少力氣,閃轉騰挪也不算慢。
軒轅朝除非掉頭跑,不然不可能甩掉窮追不舍的刀鋒,甩掉了夜驚堂顯然也不會停下已經成型的刀勢,照樣會追過來。
“喝!”
軒轅朝這輩子可能是頭一次,被打入這種無計可施的絕境,縱橫江湖一輩子,並未就此認輸,而是雙目瞪如銅鈴,驟然發力撞向飛旋的重刀,雙手推刀一記直刺,取夜驚堂軀乾。
此招是想以命換命,強行逼停逼夜驚堂的刀勢。
但夜驚堂根本沒有給半點機會,旋身途中後撤拉開半分距離,一記剛猛無雙的重刀,直接掃在了刺來的刀鋒之上。
鐺——
金鐵交擊的爆響中,百斤重刀的恐怖破壞力由此展現,砸在六七斤的長刀之上,完全是一邊倒碾壓。
軒轅朝手握得住刀柄,刀身卻扛不住如此蠻橫的重擊,硬生生被砸彎了刀身,變成了一個拐角。
而不過一瞬之間,旋身一圈的重刀,便以力劈華山之勢,再度落向軒轅朝頭頂,根本不給半點反應機會。
軒轅朝抬起被砸彎的長刀格擋,重刀蘊含的恐怖氣勁,便直接宣泄在了身上,長刀沒斷,卻被砸的陷入胸腔,肋骨儘碎血肉橫飛,整個人都嵌入了地麵碎石之間。
轟隆!
“喝——”
夜驚堂一刀落的瞬間,下一刀已經發力,旋身一周再度劈向了尚未彈起的軒轅朝。
以軒轅朝的底蘊,此時仍然可以翻身騰挪躲開,再拉扯片刻。
但軒轅朝並沒有再動,身為刀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當前局勢,再拉扯毫無意義。
軒轅朝用那雙看了江湖七十載的老眼,直愣愣望著當空落下的重刀,眼底並沒有惶恐、後悔、遺憾、不甘,有的隻是一抹解脫。
畢竟這就是江湖。
新人生、老人死。
江湖就是一代又一代的新老交替,所有巔峰武人,都沒法繞開這個宿命。
他曾經生在刀下,縱橫戰場、獨霸刀壇,完成了尋常江湖人一輩子都隻能奢求的壯舉,一生都屹立在山巔。
而如今死在刀下,也死在巔峰之時,輸的堂堂正正,沒有因為年老體衰,而留下半分不甘。
這對一個巔峰武人來說,確實是善終。
此戰後就算活著,肋骨儘斷傷及根本,活頭也不過幾年,麵對退去的光環和老病軀體,等待他的恐怕也隻有孤獨終老的無儘懊悔。
而死在刀下,此生對也好、錯也罷,都將歸於塵土,不用再去想了。
但可惜的是,這一刀很長,直至最後也沒落在頭上。
沙沙沙~~
千丈平台陷入死寂,隻剩下密集雨響。
夜驚堂雙手持刀,在軒轅朝頭上三寸驟停,氣喘如牛汗氣蒸騰,眼神卻十分平靜,看著那雙昏黃老眼,開口道:
“你害了兒女一輩子,也害了我爹一輩子,風風光光當了幾十年刀魁,打不過了就想痛痛快快的死在我刀上,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繼續活著,無兒無女沒指望,在悔恨中活完最後幾年;若是受不了這苦,也可以痛痛快快自裁就此解脫,死的像個純粹江湖人。”
夜驚堂說完,把君山刀收起來,插在大坑邊緣,寬厚刀身看起來就好似一塊無字墓碑。
渾身是血的軒轅朝,眼神動了動,繼而便湧現怒色:
“要殺便殺,何必說這些廢話?”
夜驚堂抬手抹了把雨水,看向了遙遠的西北,平靜道:
“我爹過的並不苦,有個兒子,十幾年日日陪在跟前,幫忙打理家業,風雪天也會幫著加件衣裳,壽終正寢後也有兒子披麻戴孝、養老送終,心中遺願也能交給兒子去辦,一輩子挺圓滿。
“你如果當年沒那麼利欲熏心,現在應該也有個成器兒子。
“你這個年紀坐在台上,或許還能看著兒子和我切磋,贏了開懷大笑,輸了也會安慰兩句‘江湖就是後浪推前浪,爹還沒死,你往後有的是時間’。
“指不定你還能有幾個聰明伶俐的孫子、外孫,閒時坐在屋簷下,看著幾個小娃娃拿著木刀在院子裡比劃,笑嗬嗬指點兩句……”
“夜驚堂!”
軒轅朝被這誅心之語,刺激的滿麵漲紅,爆喝聲響徹整個君山台,那雙眼睛猶如猙獰惡虎。
“可惜,你沒這個福氣,所以你死了還是活著,對我來說沒啥區彆。”
夜驚堂說完話後,轉身來到螭龍刀前,拔出佩刀,收刀入鞘。
嚓~
一聲輕響,漫天風雨,也在此刻恢複了徹底的寧靜。
“謔……”
“謔——!”
“牛氣……”
……
人滿為患的千丈平台邊緣,在此刻山呼如潮。
無數認識或不認識的刀客,都在不明緣由的亂叫,更有甚者直接跳到了巨型無字碑上捶胸頓足,也不知道在興奮個啥。
在高空盤旋的鳥鳥,此時也落在了夜驚堂肩膀上,擺出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張開翅膀:“嘰嘰嘰……”回應。
夜驚堂站在君山台上,環視外圍的人山人海,完成義父的遺願,心裡輕鬆了一大截,也十分可惜大笨笨、凝兒、三娘、小雲璃不在,不然肯定會衝過來親他一口,指不定晚上還能一炮三響……
仇天合回頭看了看目光猙獰卻又有點失神的軒轅朝,暗暗歎了口氣,臉上也顯出幾分唏噓。
軒轅朝當年因為軒轅天罡留了鄭峰一條命,夜驚堂如今沒有親自手刃軒轅朝,無疑是恩怨兩清最合理的方式。
至於軒轅朝選擇餘生懊悔還是自裁,仇天合倒是不在乎,選什麼都是該。
仇天合收回目光,露出了一抹笑容,走到跟前拍了拍夜驚堂的肩膀:
“唉,想了半輩子刀魁,結果直接被你小子截了,這老輩得讓著晚輩,不能和你爭,這以後算是沒指望了。”
夜驚堂知道這是玩笑話,不過還是道:
“放心,我當不了多久。隻要打趴下八魁前三,就不算在俗世江湖之內了,八魁名號自動順延給下一位。”
仇天合眨了眨眼睛,覺得確實如此,隻要軒轅天罡不跳出來,江湖上估計沒人和他爭老二的位置,當下又道:
“順延的沒多少人認,到時候咱們還是打一場,來個惜敗半招……”
璿璣真人也站在了跟前,瞧著人山人海的江湖盛景,感覺與有榮焉,想想把腰後的酒葫蘆取下來,遞給夜驚堂: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問鼎刀魁,就是江湖上的金榜題名,如此快哉的場合,不來一口?”
夜驚堂並未拒絕,接過朱紅酒葫蘆,對著嘴灌了一大口。
璿璣真人見夜驚堂嘴對嘴喝,微微眯眼,但也沒計較,繼續道:
“這場麵我待會給你畫下來,拿給離人和凝兒看……”
“咳咳——”
話沒說完,夜驚堂忽然悶咳了兩聲,臉色化為漲紅,用拳頭捂著嘴道:
“快走吧,待會暈台上就丟人了……”
正享受萬人憧憬目光的仇天合和璿璣真人,見此都是臉色一變,知道夜驚堂剛才不要命的打法,傷了體魄,而且肯定不輕。
仇天合道:“我去幫你打發過來套近乎的江湖人,你找個地方趕快養傷。”
璿璣真人見夜驚堂氣息全亂了,站穩都是問題,就做出很親昵的模樣,抬手摟著夜驚堂胳膊,暗暗撐住夜驚堂的身體,往湖邊走去。
“謔——”
“夜大俠……”
……
山呼海嘯響徹雲霄,連雷鳴和暴雨都壓不住。
夜驚堂被璿璣真人暖水球似得的小西瓜夾著胳膊,做出風輕雲淡的姿態,和岸邊的江湖群雄頷首示意,而後就鑽進了小船,在海潮般的恭送聲中駛入了滿湖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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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今天晚上的,提前更了,晚上木有了,明天還是晚上更新or2!
多謝【莫笑天憐】大佬的盟主打賞!
多謝【這本書真不錯qaq】【不蝕金鎖】大佬的萬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