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李修元這個冬天便在寺院裡住了下來。
一間禪房,一盞油燈,一雙芒鞋,讓他恍若回到了最初的時光。
那個時候,剛下天山的少年,跟在苦禪老和尚的身後,於大佛寺裡聞雞起舞,開始了人生第一次關於佛法的修行。
三藏這些日子一邊忙著最後《大般若經》最後的編譯,一邊開始讀誦李修元給他的半卷經書。
直到讀完半卷佛經之後,三藏才忍不住問道:“為何這經書隻有半卷?”
李修元搖搖頭:“便是在半卷經書,也是當他我跟你去了碎葉城,在你離開之後偶爾所得。”
三藏聞言,臉上露出悲憫之意。
讚歎道:“先生真不愧為世間大賢,便是在碎葉城那信奉拜火教的地方,也能尋得這半卷佛法真經。”
李修元淡淡一笑:“為了讀懂這半卷經書,在你和無量離開碎葉城之後,我還買了一群羊,做了好些年的牧羊人。”
“後來我一路牧羊回到敦煌,又在石窟裡閉關了十來年,便是你回轉的時候,我依舊在石窟裡麵苦修……”
三藏聞言再讚:“先生為了修行佛法,果然是嘗儘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
“不然呢?”
李修元繼續說道:“這十年我沒來看你,卻是在紅塵客棧裡做夥計,想從人間地獄裡去感悟這卷佛經。”
三藏聞言擊掌回道:“原來我在佛堂裡譯經,先生卻要世間於紅塵之中修佛……”
“哈哈,不瞞和尚,我
自幼便修佛,我人生第一個師傅不是先生,而是大佛寺裡的老和尚,我出生的地方並不是這一方世界……”
直到跟三藏相交數十年之後,李修元才第一次,將自己關於佛法的心路曆程與之分享。
也直到現在,三藏才明白原來當年在雪山上遇到的少年,竟然已經修行佛法不知多少歲月了。
“和尚你可能不知道,我人生修行的第一道法門,便是佛門的無相法身……那時候,我跟當年的無量年紀差不了多少……”
說到這裡,李修元揮揮手,笑道:“俱往矣,不說了。”
三藏想了想問道:“你苦苦修行了數十年不得其法的涅槃之法,難不成我一個冬天就能入道?”
李修元淡淡一笑:“我的前輩告訴我,佛法有時候並不需要苦修,講究的是一個機緣,你悟了,就破了。”
三藏聞言會心一笑,一手拈花道:“那確實。”
……
這一個冬天,李修元便在佛台裡陪著三藏譯經,與之交流關於涅槃之道的心得中緩緩流逝。
轉眼便是麟德元年也就是六六四年,在大年前,三藏譯出《咒五首》一卷。而在這之前,他已經將《大般若經》多達六百卷全部譯完。
就像是春蠶吐絲,終於完成了所有的心願。
而三藏從當年初遇李修元的時候,便懷著弘願,要從天竺取回真經,然後編譯留給後世之人。
他做到了,一如那吐絲的春蠶。
大年三十,兩人守著一
盞孤燈,一壺來自雪山上的靈茶。
三藏眼裡如湖水將要枯竭,看著佛台上的諸佛,喃喃自語道:“我感覺自己生命之火將要燃燼,我還能燃燒那道涅槃之火嗎?”
李修元歎了一口氣:“應該可以的。”
這個時候,他想起的老和尚揮手之間沒入三藏體內的那一道金光。
喝了一口靈茶,三藏終於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看著李修元問道:“先生可否告訴我,你來自何哪裡?”
李修元一手拈花,看著他靜靜地說道:“佛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三藏聞言默然:“沒錯,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此話也不儘然。”
李修元認真地回道:“這是佛陀說與世人聽,要世人敬天畏地……而我,卻是來自未來……”
停了一下,李修元繼續說道:“現在你應該明白,為何我不能跟珝兒走太近,為何當初陪你取經不能以真麵目示現於你的眼前……”
“先生竟然來自未來……那麼你隻是一個過客,什麼都不能改變啊……”
三藏張了張嘴,有些艱難地說道:“那你確實比三藏還在苦,明明可以改變,有能力改變,卻又無法改變……”
點了點頭,李修元繼續說道:“而這些話,若不是因為三藏將要涅槃,原本我也不能對你說出來。”
三藏無力地垂下頭來,喃喃道:“善哉。”
想了又想,最後卻跟李修元提了一個看似不可
能完成的心願。
“先生既然來自未來,可否幫三藏完成一個心願?”
李修元聞言如被針刺胸口,歎了一口氣說道:“請說。”
三藏端起麵前的靈茶,喝了一口,說道:“三藏按說心願已了,於世間再無牽掛……卻便即惦記著已經入了輪回的母親……”
“三藏年幼之時,母親便離我而去,我想看看她輪回後的模樣,不知諸天神佛,能否讓三藏看看母親眼下的模樣?”
三藏的話如一把長劍刺中李修元的胸口,讓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心裡喃喃道我也有母親啊,誰能給我看看母親眼下的模樣?
心裡雖然如被刀割針刺,他依舊望著佛台上的地藏說了一句:“菩薩,看在我身在地獄的份上,便讓三藏了結這個心願如何?”
過了許久,神海中才傳來地藏那無悲不喜的聲音:“便是看了又如何?他們母子隻有一世情緣,難不成你想要他們生生世世相隨?”
搖搖頭,李修元伸出一根手指道:“就一回,不,一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