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離開的第三天,是清明。早早的,華生還沒起床,天空就下了一場大雨,跟著便是綿綿細雨掛在天空,不肯走了。
本來打算今天離開的華生,乾脆不走了。搬出桌子擺在屋簷下,煮了一壺茶看雨。
院子裡原本將謝的桃花突然間賴著不肯走了,華生想來想去,隻能說是今年的花肥太多了。
三天,來了十幾撥各路豪傑、修士、殺手、土匪。數十個人頭都被他一張鐵弓斷了魂,一張黃紙焚燒在桃花樹下的大坑裡。
一場春雨洗去了院子裡淡淡的血腥,風中吹來一縷幽幽的花香,現在華生有些後悔了,後悔當年在杏園沒有跟乾爹學彈奏,否則這個時候煮一壺茶,彈一首望春風。
望斷天下豪傑的魂。一壺春茶冒著淡淡的熱氣,茶葉是華生在市集上買的本地剛剛上市的茶,這個滋味也是他記憶中的味道。
一張鐵弓箭擱在腳下,等著不要命的家夥衝進院子裡麵送魂。手裡捏著一枝青竹,一個經文已經雕刻了一半,不遠處,有一陣腳步聲踏在雨中,濺起泥水,發出吧嗒的聲音。
聽著腳步音,來人怕有十來人,速度很急,比這清明魂斷的春雨還要急。
華生沒有著急,而是靜靜地刻完這個經文。然後將小刀青竹放在桌上,端起溫茶喝了一口,自言自語道:“今日再上一回花肥,明天,就離開吧。”說完,拿起擱在地上的鐵弓,搭上一枝鐵箭,瞄準了大門口。
大門外掛著一塊牌子,上書:“擅入者死!”這是華生的態度,這些天一直掛在大門上,同時也在向每一個想了闖進來的人宣告自己的態度。
隻是,每一個衝進來的修士也好,殺手也罷,甚至連土匪都選擇了無視。
若是被一塊牌子嚇住,他們也不用在江湖混了。今日來的十人也是,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乾瘦的中年人,看著掛在門上的牌子,頓時火冒三丈,拔劍便斬……
“嗖!”的一聲,還沒等他手裡的長劍斬斷木牌,一枝風中鐵箭已經刺中他的長劍,刺進他的胸口!
沒有宣戰,不需要多言,膽敢出劍者,必死!一句冷冷的聲音從院子裡傳出:“滾!”
“兄弟們,衝進去啊……”
“一起上,領賞後大家分錢啊……”
“殺人了,大家不要留情,衝進去殺了那惡魔!”院子裡沒有一絲動靜,華生甚至懶得理會這些家夥,隻是抬頭望著天空如斷了線的雨絲。
心道,清明果然是殺人的好天氣。鐵箭在手,便要斷魂,胸前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再說,他坐在椅子上挽弓,並不需要使用太多的力氣。
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一群刀劍出鞘,身穿不同服飾的家夥衝了進來。衝在最前麵的一個家夥激動地吼道:“那小子真的在這裡,兄弟們衝啊!”看著院子裡的驟然變化,華生手裡的弓弦一鬆,
“嗖嗖嗖!”連著三聲箭鳴,然後如三道閃電一樣,自風中穿過,深深刺進來人的胸口。
衝在最前麵的修士臉色蒼白,雙手卻死死抓著胸口的鐵箭,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似乎根本不在意鐵箭正在收割他的生命。
在他身後的兩個修士卻沒有他這般堅強,在鐵箭入體的那一刹,便悶哼一聲撲倒在地。
在中箭修士的眼中,院子裡的主人應該是一個行事狠辣無恥的惡魔,不明白為什麼變成了一個身穿僧衣的和尚。
於是他看著華生,怔怔問道:“為何會這樣?”華生沒有停下,接著再射三箭,冷冷地回道:“因為昆侖的掌門要你們來送死。”來人在這一瞬間終於想明白了什麼,於是重重撲倒在地,再沒有一絲的聲息。
“啊……”後麵跟著衝進來的黑衣人還沒撲到華生的麵前,三枝鐵箭穿透三人胸口,迸出三蓬血花。
今日是他在這裡最後一次替院子裡的桃花施肥,來者不拒!直到院子裡的吼聲停了下來,華生才冷冷地說道:“莫說是昆侖,便是皇城的大將軍我也斬過!”當大坑裡熊熊燃燒的火焰熄滅,華生扛著鋤頭,將大坑邊上的泥土輕輕地往下推去,花了一會的功夫。
三個大坑填平之後,天空的雨又大了一些。前後不過半個時辰,院子裡再無一絲的血腥。
打了一桶水,華生將自己渾身上下都洗漱一番之後,回到客堂前的屋簷坐下,繼續雕刻青竹上的經文。
欲修無上菩提者,乃至出離三界苦。……清明的雨,打濕了華生的衣裳,也打濕了無數人的心。
至少書院的一幫長老弟子,包括慕容安然和納蘭秋雪……當所有的長老弟子得知慕容冷煙的一隻手臂為雲起寺的華生所斷之事後,都深深地震驚了。
因為這事還有一個目睹者,那便是慕容冷煙的師姐龍秋菊。當納蘭秋雪得知華生依舊沒有一絲靈氣,卻斬了慕容冷煙一隻手臂之後,隻覺得滿嘴都是苦澀之意。
一個沒有靈氣的家夥,竟然瘋狂到斬斷了書院長老的手臂,這個世界瘋狂了嗎?
隻是,這還不算是最驚人的消息,當龍秋菊告訴眾人皇城的大將軍,也死在華生的手裡之後,整個書院的長老都瘋了!
雲起寺的一個和尚,竟然殺了伽師皇城的大將軍,而且大將軍帶著二百禁軍,還是在禁軍沒有一絲還手之力的情形之下絕殺……執法長老東方如一看著麵前的龍秋菊和慕容冷煙,重重地歎一口氣。
苦笑道:“這靈藥隻有院長有,要想醫治唯有等院長跟幾個長老出關了。”慕容冷煙聞言禁不住恨恨地說道:“難道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方如一看著她靜靜地回道:“你想要怎麼樣?再派長老去雲起寺嗎?如果我沒猜錯,這時華生已經回到寺裡了。”莫說是書院,便是伽師皇城也不敢輕易跟雲起寺開戰,畢竟那裡可是千年底蘊,又豈是世間宗門所能撼動?
龍秋菊想了想苦笑道:“說來說去,隻有鳳凰書的長老沒有出麵,難不成,他們不想插手此事?”方如一淡淡一笑:“孟老頭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怎麼可能任由鳳凰山蹚進世間這潭汙水之中?”慕容冷煙搖搖頭,看著龍秋菊苦笑道:“華生的妹妹是鳳凰山的弟子,連九皇子也去了鳳凰山,他們怕是不會出手了。”
“這事,可真有意思啊!”方如一笑道:“皇帝老子想要華生的命,那是因為昆侖的掌門,而皇子卻跟那小子做了兄弟,這以後的天下,嗬嗬。”伽師皇城,皇城內院。
早朝之後,皇帝把太子叫來了禦書房,悠悠地歎了一口氣。太子想了想,毅然說道:“九弟去了鳳凰山,他跟華生是兄弟之交,父皇莫要逼得太緊,就讓昆侖去鬨吧。”
“哦,你九弟還能跟那惡魔做兄弟?”皇城緊緊皺起了眉頭。太子歎了一口氣:“這都是昆侖薑一劍的一麵之詞,我聽清清說,婆婆回來之後便不許皇城的太上長老插手此事……”
“接下來,隻怕昆侖的掌門之位也將不保,怕是要換一個長老做昆侖的掌門了。”太子歎了一口氣:“清清說,她妹妹小雪的命,可是華生當年從土匪手裡救出來的,而那些土匪,竟然是昆侖長老收買的……”一聽太子提到當年之事,皇城大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看著太子怒吼道:“立刻擬一道旨意,問問薑一劍,當年昆侖拐賣無數孩童之事,他要如何向我交代,向天下人交代!”皇帝怒了,眼見太子向著小雪,而婆婆和小雪,以及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竟然是華生的兄弟……他甚至無法將大將軍的死,去雲起寺找華生的麻煩……正好太子提到當年之事,於是,終於讓他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地方。
太子一愣,當下回道:“父皇早就應該找他們的麻煩,給天下父母一交代,畢竟孩子,才是皇朝的未來。”皇城冷冷地回道:“這次,不能輕饒了他。”……聖妙庵裡,佛前。
成一師太正捧著一卷經書,桌上一壺清茶,麵前坐著師妹成淨。成一放下手裡的經書,看著麵前的師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靜靜地說道:“伽師皇城的大將軍死了,書院的慕容冷煙長老被斬了一隻手臂,師妹你卻能完好無損地回來,不好嗎?”她甚至不想多說什麼,一切的因果都是來自昆侖,而不是伽師皇城,也不是聖妙庵。
在她看來,師妹能活著回來,便是一個奇跡。成淨師太歎了一口氣,苦笑道:“若不是鳳凰山那孟老頭正好路過,那小子也不會輕易脫身離去。”成一望著佛台上的菩薩,搖搖頭:“在我看來,若不是孟掌門帶走了華生,隻怕斷龍山下,將要血流成河,師妹隻怕也回不來了……”在她看來,華生能毫不猶豫殺了大將軍,哪裡會在意二百禁軍,哪裡會放過要追殺他的師妹,以及聖妙庵的幾個女弟子?
你都要殺彆人了,還不許彆人還手?
“他有那麼厲害嗎?我可不是吃素的。”成淨師太冷冷地說道:“他能傷得了慕容冷煙,不一定能傷得了我……”成一再歎了一口氣,苦笑道:“聽說那孩子曾經是書院的雜役弟子,你怎麼不想想,或許是那孩子放了慕容冷煙一條活路?”成淨一聽,再細細回想當時碼頭上發生的一幕,不由得怔怔得說不出話來。
為何華生隻是斬了慕容冷煙一隻手臂?為何書院另一個長老完好無損?
為何皇城的大將軍被炸成了滿天的碎片,而沒有傷到書院的兩個長老?
成一沒有理會她,而是望著佛台上的菩薩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道:“華生是雲起寺的弟子,師妹莫要忘了,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而金剛怒目,方能降伏四魔……”成淨一聽,忍不住問道:“誰是佛,誰是魔?”成一一手拈花,靜靜地回道:“這話,你應該去問問雲起寺的了塵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