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所謂的神秘化隻是適當的疏遠,就像羅博格裡耶在故事中給出的建議那樣:「你連日常飲食都應當獨自一人,避免讓你的下屬接近」;
她以為自己需要一個代理人來傳達和執行命令,以拉開自身與旁人的權力等級;
她以為隻要留下足夠的距離就足以讓眾人自行創造那些「想象的造物」,能夠適當彌補勒內死後出現的管製真空——她甚至開始擅自期待,一段時間以後,也許有一部分乘客會真正開始接受馴服……
多麼天真的想法!
如果她能在留意到塔西婭的態度變化後再多想一步,也就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從所有乘客登船開始,令他們膽寒和恐慌的就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伴生著死亡的徹底失序。
當羅博格裡耶的形象開始坍塌,他們還有戈培林,可戈培林也對升明號發生的一切諱莫如深,不置一詞——從那一刻開始,這艘船上的隨機死亡就從一串具體的陰謀化身成麵目模糊的命運。
短短數日內,所有人共同經曆了他們的激烈抗爭,又共同目睹了自身的失敗,仿佛在日複一日的恐懼中,一張看不見的鋼鐵牢籠從天而降。就在這迅速交替的絕望和希望裡,少數人開始出現崩潰的征兆。
如果一切就這樣持續下去,這些乘客就會變成實驗室裡承受著隨機電擊的白鼠,彌散的絕望遲早會把所有人都拖向習得性無助的淵麵,直到這份“無可更改的命運”本身成為所有人認可的新秩序。
因為陰謀是可以破除的,命運卻不能……
是這樣嗎?
……但是這種事情卻沒有發生。
為什麼?
赫斯塔屏住了呼吸,此刻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但一切為時已晚——因為她把那份《升明號郵輪出行指南》放到了所有人麵前。
她撐著額頭,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後知後覺的錯愕裡。
僅僅是《升明號郵輪出行指南》裡的那幾份行動建議也就算了,最致命的規則書應該是關於風險乘客與監護人的部分——這艘船上載著的都是什麼人啊,就算他們再怎麼遲鈍,就算他們對曾經的至高禮讚一無所知,他們也會立刻明白自己被放在了怎樣的境地。
此刻她終於徹底明白過來,原來這世界上模糊的規則勝過精確的規則,而沒有規則則勝過一切規則,因為人一旦開始思索規則與它背後的意義,規則就會開始失效。
赫斯塔感到自己額上的青筋隱約跳動了幾下。
從看見規則的那一刻起……人就注定要意識到,自己究竟在與什麼為敵。
唯有看不見的敵人,才不可戰勝。
一旦有了具象,萬物可破。
……
客艙走廊上,滿嘴是血的男人吐出一口唾沫。
“……司雷警官,”他動作遲緩地抬起頭,“我能問您一個——”
“住口。”司雷冷聲道,“把手放回頭頂。”
男人笑了笑,重新把手放回頭頂。
“我從來沒有碰到過像您這樣的角色……”男人低聲道,“您總是讓我想起我的姐姐,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隻有她——”
“閉嘴。”司雷再次打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