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肖普餐廳,幾個乘客有些驚慌地站起來,“……是槍聲嗎?剛才是槍聲吧,怎麼會有槍聲?”
“大家冷靜,”最早進入到這裡的營救者站了起來,“船上有一些不安全因素,我們的士兵正在排查。”
“不安全因素?”
“是的,和這艘船上的一個特殊客人有關,”那人說道,“伯山甫,你們聽過這個名字嗎?”
人群開始議論,黎各半閉著眼睛坐在赫斯塔身旁,一言不發。
輪椅上,赫斯塔突然伸了伸手,黎各側目,“……你好了?”
“快好了。”赫斯塔低聲回答。
“怎麼回事?”
“……安娜暗算我。”
“她人呢,跑了?”
“跑了吧。”
突然,一陣詭異的震動從天花板傳來,許多灰塵抖落在人門身上,黎各立刻站了起來,警惕地凝視著上方的變化。
“怎麼回事?”營救者也緊張起來,“上麵是什麼地方?”
“是一個夾層,長官。”
“夾層?”男人表情微凜,“上麵不是七層甲板嗎?”
“不是,是之前我們每晚去參加夜宴的地方。”乘客答道,“裡麵有好多古怪的客人……不過夾層隻有夜裡才有人活動,白天都是空的。”
“船上還有這種地方,你們怎麼不早說!?”
乘客無辜地望著眼前人,“……您也沒問呀。”
營救者立刻取出對講機試圖聯係同伴,然而,還不等他把對講機拿到嘴邊,眾人頭頂的震動就變成了巨大的轟鳴,整個六層甲板開始顛簸起來,如同地震中搖晃的建築。
幾盞吊燈接連落在地上,乘客們各自朝邊緣散開,黎各已經背起赫斯塔來到窗口附近,隨時準備往外跳。在轟鳴聲中,黎各發現自己手邊的牆壁正在橫向開裂,海風從斷裂的牆體中吹入,讓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
“……天花板,浮起來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聲,所有人應聲抬頭,隻見裂口已經貫穿整層甲板,像是有人用一把無形的巨斧直接把這一層甲板攔腰斬斷。
分離的上半層——連同最上麵的七層甲板——正脫離升明號的主體,緩緩上升。
不斷有粘連的建築材料從空中掉落,黎各在各種飛石和牆皮碎屑中跳躍躲閃,她與赫斯塔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龐然大物,隨著這些廢料的剝落,那個一直掩藏在六七層甲板之間的巨物終於現身。
它幾乎是一片純黑的視域,就連高處直升機的探照燈打在上麵,也隻能勉強照出一點模糊的輪廓。從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反射光線裡,人們甚至無法準確感知它的立體形態與表麵質地。
這個足有一層甲板那麼大的空中飛行物靜靜地停在離乘客們大約二十米的位置,它周圍沒有任何尾焰或排氣口,在它上浮的過程中,位於它正下方的乘客也沒有人感到過額外的熱量——它就像一個在天空中突然拉開的黑洞,一個不知從何處降臨的天外來客。
天上的烏雲正在淡去,一點微弱的月光從雲層的縫隙間灑落,順著損毀的牆,赫斯塔看向遠方的海麵,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黎各,你看那邊,那是……巡洋艦?”
黎各也轉頭望去,遠處的海麵上,三艘巡洋艦錯落排列,其中航行在最前麵的那艘很明顯正在調整炮台,若乾小型驅逐艦圍繞在它們翼側……這樣的配置,早就遠遠超過了“搜救”的職能。
忽然,她們頭頂的巨物開始移動,它的速度均勻而緩慢,那種姿態不像在飛行,更像一條魚順著水流前進。當它移動得足夠遠,遠處的主力巡洋艦已然調整好各自的發射架,指揮台一聲令下,各艦火力全開,聲音震耳欲聾。
那些帶著明亮火光的炮火,刹那間照亮了今晚的夜空,也在每一個旁觀者的眼眸中閃耀。
赫斯塔屏住了呼吸。
在炮火抵達之前,空中的漆黑飛行物忽然開始頻閃,仿佛一塊兒幾近損壞的老舊顯示器提供著斷斷續續的畫麵,人們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人人都以為是自己的視力出現了問題,直到炮彈平滑地穿過那一片空域——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巨大的空中飛行物,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炮彈落在更遠處的海麵上,爆炸的水霧與硝煙共同彌散。赫斯塔久久不能言語,她遙望著遠天仍在翻湧的波濤,腦海中仍在反複回憶方才發生的一切。
那是安娜嗎?是安娜吧……
當著所有人的麵展示“神跡”,這種作風,太安娜了。
……
隨著海麵的風波停息,更多全副武裝的士兵來到了已損毀的六層甲板。在他們的引領下,人們離開餐廳,有序下樓,從底層甲板的一處緊急逃生梯離開升明號,坐上通向巡洋艦的小船。
登船的時候,赫斯塔聽見身後的布裡正喋喋不休地向士兵詢問戈培林與羅博格裡耶的下落,有更高級的軍官過來向他解釋,他們已經先一步離開了升明號,現在已經在朗斯洛號巡洋艦上接受治療,隨行人員裡還有幾位受傷的女性乘客。
赫斯塔靠在黎各的背上,跟隨她緩慢往下走。一陣風吹過,赫斯塔忍不住回過頭,夜色中的升明號顯得尤為莊嚴,連最頂層被掀翻的甲板都顯出一些斷壁殘垣的曆史感。
數不清的士兵持槍站在船邊,他們神情冷峻地監視著這艘船上的一切動向,那些黑洞洞的槍口朝著地麵,但隨時準備著抬起射擊。
僅僅一夜過去,這艘船上又出現了新的秩序……這一趟短暫的航行就像一場綺麗而殘酷的幻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晚上好,兩位女士,”小船上的士兵友好地向赫斯塔與黎各打招呼,“請在這份名單上找到你們的名字,然後在後麵簽名。”
兩人掃了一眼名單,很快找到了各自的姓名,黎各接過士兵遞來的筆,飛快地寫下自己的名字,隻是寫到最後一筆的時候,墨跡忽然消失了。
“……筆又壞了。”士兵皺起眉頭,回過頭對著其他人大喊,“你們誰身上還有多餘的筆嗎,借我一支!”緊接著,他又看向赫斯塔,“請您稍微等一下……哦,您帶了筆呀?”
赫斯塔目光微垂,沒有回答。
在士兵回頭的間隙,她已經在名單上留下了簽名——用那支裁定者專用的紅色鋼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