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它永無止境!
“研究什麼呢?”赫斯塔問。
克謝尼婭笑著指了指天空,“雲。”
雨下得更大了。
赫斯塔跟在克謝尼婭身後,雨水將她們共同浸透。兩人緩慢地在林間穿行,克謝尼婭隨時都有可能停下——路邊的一行螞蟻,一隻淋雨的圓雀,或是一團顏色奇特的花叢都有可能引起她的駐足。偶爾遇見那些轉瞬即逝的風物,她會將赫斯塔拉到身旁一並觀望。
兩人屏息凝視著一處時,天地都安靜下來。
“克謝尼婭。”
“嗯?”
“再和我講講你的研究吧,”赫斯塔輕聲道,“你研究雲的什麼?”
“雲的形成。”克謝尼婭回答。
赫斯塔的表情變得有些困惑,“這個問題人類還沒搞明白嗎?”
克謝尼婭笑起來,“你覺得答案是什麼。”
“……地麵的水,海麵的水,蒸發到空中?”
“對的,大體就是這樣,”克謝尼婭點了點頭,“但隻知道這個答案沒有意義,更重要的問題是水汽在怎樣的氣象條件下會形成怎樣的雲,什麼樣的條件會形成降雨,各種大氣汙染物會對雲的形成過程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就目前來說,人類對雲的性質理解還不夠,像這類看起來簡單,實際並沒有搞清楚的問題還有很多。
“我目前在做的實驗,是利用飛機對天空中的巨大雲層做切片。飛行員駕駛飛機進入雲層,逐一穿過雲層的各個高度,一方麵,我們可以借此直接觀測雲層中的各類現象;另一方麵,我們掛在飛機上的各類設備,會采集不同高度下雲層內部的溫度、濕度、風速,霧滴的粒徑分布……這些數據可以用來檢驗我們在實驗室內的模型是否正確。
“而所有的這些努力,都會讓我們更深刻地理解雲的變化。”
“聽起來很浪漫。”赫斯塔輕聲道。
“不要這樣說,不僅僅是浪漫而已,它對人類的影響是巨大的。”克謝尼婭說道,“更深刻地理解雲層,就能更精確地預測天氣,光這一項就牽涉極廣農業生產、水資源管理、航空飛行……更不要說在軍事上的價值了——戰場是最需要天氣預報的地方,天時往往決定輸贏……你上過戰場,你同意這一點嗎?”
赫斯塔點了點頭,“確實。”
“不過可惜,”克謝尼婭歎了口氣,“這個實驗從上世紀六十年代就陸陸續續有人在做了,隻是結果一直不太理想。”
“為什麼?”
“因為過去一直是一架飛機單飛,時間和空間上的數據完全沒法拆開,全都耦合在了一塊兒——當飛機飛到雲層頂部,距離它剛進雲層的時間往往已經過去了一兩個小時,我們無法確認數據變化究竟是因為高度改變,還是因為雲層整體已經隨時間推移而發生變化。
“我們最近才想到了這個問題的解決辦法——隻要同時租兩架飛機,一架進雲層,另一架一直懸在雲層頂部,和雲層中的飛機保持水平位置同步,同時用激光雷達向下照。這樣我們就都能在整個飛行過程中實時獲取整個雲層垂直方向的物理數據……”
赫斯塔望著克謝尼婭,雨幕中,她的側影像是覆了一層朦朧的光。這樣的克謝尼婭讓赫斯塔感到既陌生又新奇。
“我真想每周都來這裡一次,”克謝尼婭說,“我喜歡這裡。”
“那就來吧,如果你下周願意——”
“可我下周沒有時間,”克謝尼婭笑著歎息,她將臉頰上的濕發抹去耳邊,“下周我要出個短差,去鬆雪原那邊和一個研究組碰麵……如果一切順利,我明年一整年都會待在那個實驗室。”
“飛行實驗是放在鬆雪原做?”
“對,”克謝尼婭點頭道,“我老板這禮拜剛剛談好了實驗用的飛機和飛行員,最遲明年春天實驗就可以開始……怎麼了,簡,你看起來好像很驚訝?”
“不是驚訝這件事,”赫斯塔輕聲道,“我之前一直以為,你也是今年的新生。”
“也算是吧,”克謝尼婭有些俏皮地張開雙手,仿佛踩著一根不可見的鋼絲。她低頭望著腳下,一麵努力維持著平衡,一麵開口道,“畢竟今年是我第一次來橘鎮,雖然我很早就在工業大學注冊了學籍……”
“你一直在家自學嗎?”
“不是哦,我一直跟著學院老師的課堂進度。當時老師安排了一些同學幫我在課堂上錄屏,大部分問題我們都在線上溝通,包括提交作業。”克謝尼婭笑著道,“因為前幾年我身體一直不太好,沒法進行長程旅行,就隻能困在家裡。”
赫斯塔剛想接著問下去,克謝尼婭朝她看了過來,“你先前為什麼總把我往文史哲的方向猜?是覺得我看起來不像乾這一行的,還是你在專業印象上對女性有偏見?”
“當然不是,”赫斯塔連忙道,“因為你參加話劇社,而且總是跟在陳老師身邊——”
“話劇社又沒有規定社員專業,”克謝尼婭跳過一個稍大的水坑,在一塊堅實的岩塊上停了下來,她再次轉過身,“而且陳老師的課也不是隻麵向文史哲方向的同學。”
“抱歉。”為了避免越描越黑,赫斯塔決定直接道歉,“我片麵了。”
克謝尼婭再次開懷大笑,她沒想到赫斯塔是如此地不禁逗,隻是隨口一兩句揶揄,她就立刻繳械投降了。
“我總是跟在陳老師身邊有兩點原因,”克謝尼婭接著道,“首先,我確實非常喜歡陳老師的課,其次,我早先幾年之所以能在一個小村莊裡完成本科四年的學習,都是因為陳老師堅持,是她幫我解決了設備問題和學校這邊的手續……”
“是嗎,”赫斯塔稍稍顰眉,“是你主動找到她,向她求助,還是——?”
“是她來北境爬山,”克謝尼婭回答,“她幾乎每年夏天都會來,那一次是恰好碰上了……她實在是一位非常好的人。”
赫斯塔沒有接話,她忽然想起上周五的課堂,目光不置可否地看向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