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屯馬家。
馬大富、王翠花、馬玲、馬洋一家四口,在東屋大炕上一人一個被窩,但他們還沒躺下,都是腿在被裡,人卻坐著。
馬大富和王翠花兩口子在中間,把馬玲姐弟分開,王翠花這邊是馬玲,馬大富那邊是馬洋。所以,這長條大炕從炕頭到炕梢依次是馬玲、王翠花、馬大富和馬洋。
這種睡法,讓有些南方人無法接受。但在這時候的東北林區,卻是司空見慣的事。
彆說這都自己家人了,就是來了客人的話,如果客人是個男的,那就馬大富睡中間,他一邊是客人、一邊是王翠花。
如果客人是女的,那就讓王翠花睡中間,把馬大富和客人分開。
這隻是舉個例子,馬大富家有東西兩個屋,以前馬玲、馬洋小的時候,她倆跟大哥馬盛一起住西屋。後來馬盛娶了媳婦,跟馬大富他們分家單過,十三歲的馬玲就帶著馬洋住在西屋。
直到馬玲十五歲的時候,姐弟倆住在一個炕上就不太方便了。於是,王翠花就讓馬玲搬來東屋,跟她和馬大富住。而西屋,就留給馬洋自己了。
因為被老太太說了幾句,所以今天晚上八點剛過,劉鐵嘴便登了老馬家的門,在這屋和馬大富、王翠花商量許久,才被兩口子禮送出門。
等劉鐵嘴走了,王翠花和馬玲按照平時的習慣焐被。等被子焐好了,三口人分彆鑽進自己的被窩,趁著火牆還熱乎,屋裡還熱乎氣,三人也沒立即躺下,而是坐著繼續商量些事。
就在這時,馬洋抱著自己的被褥枕頭從西屋過來,非得要參與進來。還說這是他姐的終身大事,他必須得親自把關。
弟弟關心姐姐,這是天經地義的。而且馬大富、王翠花也覺得,以後像這樣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日子,怕是沒有多少了。
於是,一家四口躺在炕上,一起討論著劉鐵嘴剛才來時透露給他們的信息。
不管到什麼時候,錢總是人們繞不過去的話題。劉鐵嘴來的時候說了,老趙家會給馬玲一千塊錢當作彩禮。
這可是把馬大富、王翠花嚇了一跳,他家馬勝娶許小青的時候,才給人家老許家拿了四百塊錢。就這四百塊錢的彩禮,都讓屯子人議論,說老馬家屬於敞亮人家,也讓許小青娘家那邊臉上有光。老趙家可倒好,一出手就是一千,哪怕馬大富、王翠花不是貪財的人,也感覺腦袋有些發懵。
但自古隻有嫌彩禮少,沒有嫌彩禮多的。馬大富、王翠花心中雖有千般話,但沒法跟劉鐵嘴說啊。而劉鐵嘴這一走,且不說過禮的日子定在哪天,這一千塊錢的彩禮,卻是已經定準了!
對了,還有一套銀首飾呢!
隻不過和一千塊錢,銀首飾也算不得啥了。最主要是,首飾馬玲得帶回去,而那彩禮就是老馬家的了。
「翠花。」這時,馬大富開口道:「你看這麼整行不行?」
馬大富此言一出,王翠花扭頭看向了他,而馬玲、馬洋也都把目光投向這邊。馬大富道:「咱給趙軍做兩套衣服,咱挑那個好的毛料給他做。」
這年頭,也是有西裝的。而最好的西裝麵料是毛料,最好的毛料是羊毛所製,並且羊毛含量越高,這毛料也就最好。
馬大富說要給趙軍做兩套衣服,是因為小兩口結婚要在雙方家裡各辦一場。按照永安這邊的規矩,需要先在老馬家這邊兒辦,一般是提前正日子兩天。
然後,再到趙軍家辦,這一天趙軍要帶人來接親,把馬玲從老馬家接到自己家,這媳婦就算娶回家了,馬玲也是出嫁了。
像條件一般的人家,雖然收了彩禮,但也就給姑爺子做一套衣服。有的甚至不做西裝,就買塊布作件衣服。但即便如此,婆家那邊也不
會挑這個。
這也有眼下這時候,家家孩子都多的原因。像那有的三四個姑娘先後出嫁的,娘家自然沒那麼重視了。
「那是肯定的!」王翠花沒想到馬大富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話。
她當即眉頭一皺,還瞪了馬大富一眼,道:「這用你說呀?我就這麼一個閨女,我閨女出門子,我還不給姑爺做兩套好衣裳?彆說人家老趙家不虧咱們,就我搭錢,我也不能差這個呀!」
「哎!」這時側身看熱鬨的馬洋,忽然使手掌往褥子一撐,頭仰起隔著馬大富看向王翠花,問道:「媽呀,到時候我姐不得帶箱子走嗎?」
「啊!」王翠花伸手往馬大富腦袋扒拉一下,隨著馬大富低頭,王翠花看著馬洋,道:「箱子都打好了,不都擱下屋放著呢麼?」
姑娘出嫁,咋也得從娘家帶點東西走吧?這些東西,得用箱子裝得整整齊齊,不能大包小裹跟逃難似的。
這幾口箱子,是娘家的臉麵。哪怕沒東西給閨女裝,哪怕箱子裝不滿,也得像那麼回事兒似的。就像趙軍家小猞猁現如今住的那口箱子,就是趙軍他奶的陪嫁。
因為家裡有個閨女,所以王翠花老早就準備好了木料。
反正在林區,木頭也不是啥值錢的玩意。而自從馬玲跟趙軍訂下要結婚那天起,王翠花就找老木匠打了四口大箱子。
這四口大箱子,製作時都沒用釘子,全是榫卯拚接。而且全是小卯,三個卯加在一起,尚且不超過一厘米。
當真是精工細作,這必須是精細木匠做出來,像那種拉大鋸的木匠,根本乾不了這個活兒。
像這種精細木匠,據說多少都會點魯班書。馬玲小的時候,還嚷著要拜這老木匠為師呢,隻不過因為環境因素,老木匠說啥不承認會那本事,更不敢收馬玲為徒。
雖然這師徒關係不成立,但老木匠對馬玲的印象很好。一想當年那個哭賴賴要拜自己為師的小姑娘,如今要結婚了,老木匠欣然接下了這份活。
像這存了多年的木頭,已經是乾料了,木性很穩定,很難再開裂了。
不過即便如此,王翠花仍使蜂蠟把箱子打了一遍。現如今,那四口大箱子全摞在老馬家倉房裡的架子上,使大扇布蓋若呢。
馬洋繼續道:「媽,我姐出門子那天,咱給箱子裡都裝上好東西。能給我姐預備點兒啥,就給我姐預備啥。」
說到此處,馬洋笑了一下,才又道:「到時候一個箱子角,再給我姐壓十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