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從家出來,一路往院門口走,一邊走,一邊將手裡的整條石林煙拆開,一盒一盒地裝進大棉猴的兜裡。
他身上這件大棉猴是林場發的,屬於勞動保護用品之一。
工人嘛,經常會隨身攜帶各種各樣的工具,所以棉猴外麵的兩個衣兜都特彆大。
趙軍前世在林區檢尺,那時候的他也不好好上班,平時上班都是帶著槍去,連檢尺帶打溜圍。
而他帶槍上山的時候,通常是把那棵掛管槍拆了,槍管、槍托一分為二,就往這大棉猴兜裡一塞,誰都看不出他身上帶著槍。
這大棉猴的兜連槍都能裝,何況一條煙呢。隻不過這條煙不能隻給一個人,所以趙軍提前給它拆了。
趙軍很快來在一家院外,隔著柳條帳子往院裡一看,就見房前一男人正在那兒劈柈子呢。
看人家乾活,趙軍怕自己冷不丁喊一嗓子給人嚇著,於是加重了腳步向院子裡走去。
聽見有腳步聲,那人撂下大斧抬頭一看,笑道:“小軍呐!”
“大哥!”趙軍笑道:“忙著呐。”
這男人是林祥順的大哥林祥盛,趙軍跟林祥順親如兄弟,所以跟著叫林祥盛為大哥。
“不忙,不忙。”林祥盛把斧子往牆根一推,一把攬住趙軍肩膀道:“跟大哥進屋!”
想當年林祥順、林祥盛的老爹比趙軍前世的趙有財還不靠譜,在原配去世後續弦也說了個小媳婦。
而林祥順那個後媽,用東北話講,那娘們兒相當不是個物兒了。林祥盛還好,他結婚早直接分家單過。
可那時候的林祥順還小,被後娘擠兌地在自己家都住不了了。想投奔大哥林祥盛,可以當時農村的條件,小叔子跟大哥、嫂子擱一個炕上,那不叫那麼回事兒啊!
再加上林祥盛也是個怕媳婦的,雖然有心但也沒辦法拉扯自己弟弟。
好在王美蘭心善,把林祥順領回家,讓林祥順跟著趙軍作伴。
這些年,林祥順拿趙家人當親人,拿趙軍當親弟弟。
因此林祥盛對趙家也懷著一份感恩之心,平時關係處的都挺好。當初張來寶讓獾子掏襠,張占山帶人圍堵趙軍的時候,林祥盛就站在趙軍這邊。
要知道,在農村鄉裡之間打仗,比對外人時麻煩多了。
如果是打外來戶,那好辦,一致對外,連老人、孩子都上手。
可打架雙方都是一個屯子的呢?
跟打架的雙方都認識,平常低頭不見抬頭見,你幫誰?
今天幫老孫家給老王家打了,明天起早出門就碰見王家人,打招呼還是不打招呼?尷尬不尷尬?
所以說在農村,一直有句話叫:父一輩,子一輩。
就是說,這兩家人從父輩起就認識,兒子這輩也是一起長大,到孫子還是光腚娃娃。
這樣的,哪怕兩家之間一點親戚都不沾,那也叫屯親。
像這樣屯裡屯親的,想找人幫你打另一家,關係不硬肯定是不好使。
“大哥,我不進屋了。”趙軍說完,林祥盛轉頭看著趙軍問道:“咋啦,兄弟,有事兒啊?”
“啊。”趙軍也不兜圈子,直接道:“大哥,今天我們家跟老顧婆子吵吵起來了,你跟我去一趟唄。”
“啊?”乍一聽趙軍的話,林祥盛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就點頭道:“行,兄弟,大哥跟你去。”
林祥盛話音剛落。他身後的房門被人從裡麵推開,他媳婦肖秋紅從屋裡出來,看見趙軍時臉上瞬間掛上笑容,招呼道:“兄弟來了咋不進屋呢?”
趙軍知道林祥盛是個重度妻管嚴,於是當著肖秋紅把自己來意簡單說了一遍。
肖秋紅聞言,當即對趙軍道:“兄弟,你啥也彆說啦,等嫂子進屋把孩子安排了,我跟你們去。”
“不是!你去乾啥呀?”林祥盛一聽,不禁皺起眉頭。
“還我去乾啥?”肖秋紅白了他一眼,道:“顧婆子那倆兒媳婦也不是好物兒啊,到那兒她倆往你們臉上胡嚕呢?”
說完,肖秋紅把手一甩,道:“等著吧,我馬上就出來!”
“大哥!”眼看著肖秋紅進屋,趙軍對林祥盛說:“我再去找倆人,一會兒你那啥跟我嫂子,你倆上小賣店門口等著我。”
“兄弟,打他們還用找人嗎?”林祥盛道,言語中絲毫未將那顧家放在心上。
趙軍聞言一笑,小跑著往院外去。
從院門出來,趙軍直往西邊走,穿過這趟房往右一拐,就聽見陣陣狗叫。
“鐵哥!在家沒有?”趙軍喊了兩聲,就見旁邊倉房裡出來一人。
“兄弟!”見是趙軍,魏鐵忙迎了出來,到趙軍麵前問道:“今兒咋這麼閒著呢?”
“閒著啥呀?”趙軍笑道:“這都攤上事兒了。”
“攤事兒了?”魏鐵一怔,忙問道:“咋的啦,兄弟?”
“跟老顧家吵吵起來了。”趙軍問道:“鐵哥,能跟我過去不得?”
“能!”魏鐵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
當初魏鐵媳婦癲癇,找高人求了個偏方,實虛共治,實病治療得將黑熊鼻子用瓦片焙乾磨粉,再以黃酒服下。
當時魏鐵到趙軍家,求了一個黑熊鼻子,然後魏鐵承諾等他把冬天打的黃葉子賣了,就把錢還了。
這魏鐵還真是個講究人,皮子一賣就到趙軍家去還錢,但趙軍、王美蘭說啥都沒要。
這是份人情,但趙軍今天來找魏鐵,並非是挾恩圖報,而是魏鐵家跟老顧家有過節。
那都是四年前了,趕上收完秋,冬運生產也沒開始呢,林場就找人來家屬區放電影。
那天全村男女老少都聚集在屯部大院裡看電影,趕巧魏鐵一家坐在顧家後麵。
可不巧的是,那天魏鐵的媳婦龐麗犯病了,犯病的一瞬間整個人抽搐得特彆厲害,些許口水噴在了顧家大兒媳婦嚴淑麗的身上。
這雖然不是什麼好事,但龐麗是一個病人,她的行為又不受自己控製,換彆人頂多說兩句就過去了。
可嚴淑麗不乾了,回身就給了被魏鐵抱住的龐麗兩個大嘴巴子。
龐麗癲癇七八年,魏鐵都不離不棄,這眼睜睜地瞅著媳婦挨揍,魏鐵當時眼睛都紅了。
但他那時候得照顧不斷抽搐的龐麗,再者當時顧洋他爸還活著,顧家五個男人,魏鐵雖然有魏金幫著,但人數上太吃虧了。
這一晃四年多了,今天趙軍來找,魏鐵想起了當年的事兒,正好跟老顧家算算賬。
所以,魏鐵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趙軍。而在這時,龐麗從屋裡出來,看見趙軍就喊他進屋。
可等聽完趙軍來意,龐麗當即嚷道:“我也跟你們去!”
“你彆去啦,你擱家吧!”魏鐵知道他媳婦體質弱,不想讓她跟著打架。
但讓魏鐵沒想到是,龐麗眼睛一瞪,道:“我必須得去!我早就想揍她們了!”
“那走吧!”兩口子跟著趙軍就往外走,當路過一戶人家時,魏鐵提前跑進去,不大一會兒就帶著魏金和魏金媳婦出來了。
五個人直奔小賣店來,與林祥盛兩口子彙合後,趙軍準備帶著他們順路去王強家,叫上王強以後直撲顧家。
可幾人剛走出沒幾步,就聽身後有人喊道:“這乾啥去呀?”
趙軍回頭一看,見那陳大賴、鄭廣軍、鄭廣財三人從小賣店裡出來。
這仨人,陳大賴是姐夫,那倆人是小舅子。自從陳大賴不跟張援民一起打圍後,正好他兩個小舅子來投奔他,三人就合夥打獵。
當初趙有財跟趙軍進山抬參,需要豬頭上供時,就找他們仨要了一個野豬腦袋。
“乾仗去!”魏金在一旁嚷道:“你去不去?”
“啊?”陳大賴聞言,忙提著個布口袋過來,一邊走,一邊問:“跟誰呀?咋的啦?”
“陳哥。”趙軍道:“我的事兒,跟老顧家。”
“老顧家?”陳大賴眉頭一皺,道:“他們不想活啦?”
“誰知道了?”魏鐵接茬道:“你也跟我們去唄?”
“去!”陳大賴回頭看了眼倆小舅子,然後一甩頭道:“走!”
一幫人呼呼啦啦往顧家走,途中經過王強家時,趙軍站在外頭喊了兩聲,卻發現家裡沒人。
“兄弟!兄弟!”忽然,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趙軍轉身一看,就見楊玉鳳、徐春燕倆人一路跑來。
“兄弟!”當跑到趙軍跟前時,楊玉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我聽那誰說,老顧婆子領她兒子、兒媳婦上咱家了!”
“嗯?”趙軍一怔,招呼眾人道:“快走!”
一幫人全往趙軍家跑去,楊玉鳳和徐春燕跑在人群中,徐春燕和肖秋紅是妯娌,倆人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
但徐春燕此時更擔心的是王美蘭,她雖跑得直喘,但仍催促道:“快點,快點,他們彆跟我二嬸兒動手!”
大概三分鐘後,眾人跑到趙軍家院外時,隻見得有三四十人在圍觀。
而在趙軍家院門口,兩幫人在一起對峙。
顧家這邊,黃彩玉有四個兒子,但隻有老大和老二結婚了。
這倆結婚的兒子今天還上班,所以黃彩玉把大兒媳婦、二兒媳婦還有三兒子、老兒子都叫了出來。
她老兒子是顧洋,就是一碰見黑瞎子就尿褲子的那個。
此時這小子正躲在後邊,想勸自己老娘回家,但又不敢。
除了他們自家人,還有一個外援,她是黃彩玉二兒媳婦的嫂子。黃彩玉二兒媳婦姓劉,她哥是劉漢山,就是曾經和杜春林一起,準備把戰死的青狼、阿力等狗扒回去吃肉,讓老徐炮一頓胖揍那個人。
劉漢山也是林場的歸楞工人,他今天上班,可他媳婦被顧家拉來了。
此時劉漢山媳婦心裡那個罵,她本不想來,但拗不過自己小姑子,來了以後就跟顧洋站在後邊。
而王美蘭這邊,雖然趙軍不在家,解孫氏被她安排在屋裡不讓出來。
但王美蘭身旁可不缺人,王強、趙玲、金小梅。
除了他們,還有朱家三口,朱大山滿臉怒氣地瞪著黃彩玉,他兒媳婦王娟一個勁兒拽著這老頭兒。畢竟年紀大了,不適合打打殺殺。
讓趙軍沒想到的是,馬家人也來了,王翠花帶著馬玲、馬洋站在王美蘭身後。
馬玲、馬洋年紀小,他倆屬於站腳助威的選手,而王翠花則不然,她嗓門最大了,指著黃彩玉就是一頓數落。
“來!來!”趙軍喊了兩聲,撥開看熱鬨的人群,帶著自己的人直接擠了進去。
本來王美蘭這夥人,氣勢上也不落下風,此時趙軍又帶人來了,氣勢瞬間碾壓了對麵。
“老嬸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