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誰勝誰負,不得而知。
但自此之後,印空閉關十載,苦修武道。”
孟玄機抬頭看天,似是感慨道:
“老和尚他這一脈從來單傳,要麼一輩子參不透,如瘋似魔,
要麼拿起、放下、斬斷,成大羅漢、大菩薩。
這幾年,懸空寺和皇覺寺為了爭一個天下佛首,每三年來一次論法。
印空是山河榜第六,出關之後,聲勢如日中天。
也不知道最後是南蓋過北,還是北大過南。”
青玉獅子聽得懵懂,老爺啥都好。
就是說話太繞,容易迷糊。
過了半晌,它才明白過來其中意思。
那老和尚很生猛,惹不起。
“老爺,你都收了那麼多徒弟,乾嘛還要搶人家的。
咱們要大氣,講道理,把姓紀的小子還回去得了。”
青玉獅子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打著轉,悄聲說道。
“你這沒良心的憨貨,老和尚手段固然高,你家老爺的本事難道不夠硬?”
孟玄機不輕不重罵了一句,佯怒道:
“況且,你哪裡懂得紀小子的異處。
他受域外血神的氣機侵染,竟能安然無恙,心神卻沒有腐壞,這是一奇。
命數變化莫測,揣測不定,這是二奇。
最後,含章太子前幾日與之見了一麵,
稱他百無禁忌,天生反骨。
不成大梟,便是大逆。”
青玉獅子曉得自家老爺性情溫和,並不懼怕。
反而是讓孟玄機的這番話給驚住,著急道:
“那老爺還收他為徒?天生反骨……那就是要造反!
誅九族的大罪!全家都要掉腦袋!
做了他的師傅,豈不是也逃不了?
小的……活了百年,還沒嘗過雌性妖怪的滋味!可不能死啊!”
孟玄機哭笑不得,自家養得這頭憨貨,真是白瞎了上古異種九頭獅子的血脈。
他收斂雜念,正色道:
“生有反骨者,並不是造反頭子。
太子曾經與我說過,這世間大概有四種人。
一種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禮教約束、道德枷鎖,統統管不住他。
目無王法,隻看誰的拳頭大。
逢到太平時節,若非做強梁,便是成大寇,難有善終之果。
要是遇見亂世,割據一方,稱王稱霸,亦有可能。
這種叫做殺規矩。”
青玉獅子兩隻爪子交疊墊著腦袋,安靜地聽著,罕見地沒有打岔。
“還有一種是生來不凡,有大誌向、有大抱負,扛得起蒼生黎民之眾望。
攪得動世道變化,厘得清是非黑白。
他們是聖賢,是明君,是豪傑,願為、也能為天下人定規矩。”
孟玄機深深歎了一聲,轉而又道:
“至於守規矩,這種人世間最多,隨處可見。
他們也許平庸,但很難得,也很重要。”
青玉獅子似是不解,不應該是鳳毛麟角的天驕妖孽,才配得上“重要”二字麼?
“當時,我亦如你一般。
含章太子站在太和殿,他說萬古為史,無數的弄潮兒,
上應天時,秉承氣運,下合運勢,乘風而起。
那些要立下萬世不易之基業的帝王將相,
要成就長生久視之幻夢的大宗師,
他們從何而來?
他們自芸芸眾生超脫而出。
若是人人殺規矩,世道崩壞,萬物不存。
若是人人定規矩,各行其是,互相征伐。
正因有人願守規矩,願遵照天地至理,道德教化。
玄洲億兆生靈才能繁衍生息,一紀又一紀傳承薪火,而非淪為一片荒土。
守規矩是世間的根基。”
孟玄機眸光開合,神意內斂,大袖飄然若仙。
從那一天起,他便知道含章太子的儲君之位不可撼動。
任憑燕王、懷王、寧王再使什麼手段。
也比不過。
因為。
那幾位王爺想得隻是做皇帝。
但含章太子卻要當聖人。
開萬世太平的真正聖人。
“老爺,你還沒說第四種是什麼!”
青玉獅子撓頭問道。
“自然是紀小子那樣的人,百無禁忌,天生反骨。
他不完全守規矩,所以不會逆來順受,
北鎮撫司的百戶要害他,他便梟首殺之。
楊休要欺壓他,他同樣沒有忍氣吞聲。
但他又不完全殺規矩,抄家萬年縣的時候,給了餘家莊的孤女寡母一條活路。
並未做強占田地,霸占祖產的好打算。
最妙的是,他也不願意給人定太多規矩,有改天換地之心,活像個提刀跨馬的孤膽過客。
這種人,性情桀驁,不敬皇權,不畏王法。
所以,含章太子頭回見之,就說紀小子是天生反骨。
但他行事作風,自有一套規矩法度,良知對錯。
若覺得世道壞了,亂了,錯了,遲早把天給捅個窟窿。
因此,叫做百無禁忌。”
孟玄機執掌欽天監,他若想了解某個人。
即便不調黑龍台的卷宗,也能事無巨細查得清楚。
對於紀淵,白含章和孟玄機都自認為看得透徹。
“我收紀小子做記名弟子,一是儘些照顧,免得楊洪、還有他那幫家將,害了人才。
他是封侯的氣數,甚至有望封王,真被逼到絕處,卻又大難不死。
指不定過個十幾年,扯出天翻地覆的亂子,平白折損國運。
二是好奇他那雙靈眼,我都沒法直接看透滅聖盟的肉身鼎爐,這小子卻能做到,實在稀奇。”
孟玄機眉宇間浮現疑惑,關於這一點,他的確沒有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