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內,幾尊大宗師的氣機肆意散開,化為滾滾如潮的湍急激流,蔓延於無垠太虛,交織成各色光華。
隻是任由外邊戰況火熱,甚至頗為緊急,可太和殿內始終保持著微妙的平靜。
宛若湖麵不起波瀾,洶湧暗流都在底下。
端坐於龍椅寶座上的白含章八風不動,從頭到尾未曾出聲,好像並不把衝犯中樞的滅聖盟放在眼裡。
甚至就連龍脈聚攏的磅礴國運,都隱而不發,未曾用於鎮壓這幫亂黨!
“依本王之見,兵部的薑尚書在此主持大局,刑部的章尚書應該讓大理寺、五城兵馬司彆顧著看熱鬨,儘快剪除那些趁亂犯上的宵小之輩……”
白行塵眼神錯開,麵無表情轉過身去,不再與四弟白容成過多糾纏。
至於那些誅心之言,最好連想都不要去想。
否則難免生疑,進而生亂。
輕重緩急,他還是分得清楚。
這位燕王殿下按下浮起雜念,眼見太子無動於衷。
心頭略微蒙上一層陰影,於是上前一步,鬥膽勸道:
“請太子下詔,調動大名府境內駐守衛軍集結中樞,剿滅禍亂朝綱的反叛餘孽!”
自從大朝會開始,始終一言不發的白含章,像是泥雕木塑有了人氣,終於抬手道:
“就聽燕王的意思,六部內閣各行其事,莫要乾守在太和殿了。
有這麼多大宗師護駕,區區幾個逆賊,還亂不了景朝的江山。”
聽到太子殿下擲地有聲的沉穩話語,群臣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樣。
監國二十年的儲君威望非同小可。
尤其在人道法統下,堪稱民心所向,不可動搖。
縱然朝堂上確有其他的山頭,擁護另外的幾位藩王。
那也隻是因為聖人久不臨朝,加上中樞朝廷褫收地方之權。
引得勳貴、府州、邊軍等各大勢力,開始日益不滿。
這才接連冒出支持燕王、懷王、寧王的幾派。
雖然說是奪嫡爭儲。
實則各有千秋的藩王殿下並無多少行動,反而表現恭順得很。
原因無他。
誰也不清楚,龍椅寶座上的太子殿下,究竟底蘊雄厚到什麼地步。
要知道,最為鼎盛之時。
當朝的數位國公,內閣宰執,一眾文官武將皆從東宮詔令。
若非後麵太子殿下非要與勳貴豪強奪權爭利,提拔升擢寒門貧戶的泥腿子。
又哪裡有其餘兄弟自立山頭的機會餘地。
“老四,你方才與老二竊竊私語,都講了些什麼?不妨也說與本宮聽聽。”
白含章輕輕抬起眼皮,目光落向下方的燕王與懷王。
好似對於自家兄弟的興致,更在威逼太和殿的滅聖盟反賊之上。
白容成眸光一閃,唇角勾起笑意道:
“殿下當真想要知道麼?”
往日溫良恭儉的懷王,此時眼中透出冷冽的鋒芒。
像是穩操勝券的對弈棋手,坦然迎向高踞龍椅的一朝儲君。
兩兩相望。
宛若二龍相見!
竟有種欲要分庭抗禮的對峙意味!
“老四,殿前失儀,乃是大罪!”
寧王白宏真臉色慘然,趕忙勸阻道。
他不曉得貴為四皇子的懷王白容成,到底握有什麼依仗。
可這個節骨眼上,無論如何都不宜鬨騰出動靜來。
說到底,景朝是白家的江山,豈能叫外人覬覦!
“老三莫急,且讓老四講。
咱們兄弟之間,不用避諱那些。”
白含章身子前傾,群臣百官皆已被宦官內侍從旁引領出去。
太和殿外,隻有六部尚書中的幾位仍在護駕。
內閣宰執及一應文武,皆奉詔令而行事。
並沒有留在皇城,等著演一出與君王、社稷同生同死的忠烈好戲。
太子殿下不需要,景朝也遠遠未到社稷亡、君王死的危難地步。
閉關二十年的聖人,便是那根定海神針。
隻要這位至尊屹立不倒,萬事都有轉圜生機!
“臣弟隻有一問,自殿下監國二十年來,本朝國力蒸蒸日上。
外有九邊禦敵於千萬裡外,內有百官治理萬民。
氣數之隆重,已經超邁開國之初!”
白容成眉鋒揚起,半步也不退讓,似是要將幾十年的隱忍掃儘。
字字犀利如若刀劍,齊齊殺向高坐其上的東宮儲君。
“可為何自十年之前,國運氣數不可遏製向外流瀉,使得多處地脈孕育真龍寶穴!
臣弟曾結識不少方外異人,其中亦有善於觀天象,堪地氣的奇門高手。
鳳翔府乃龍興之地,卻連年大旱,顆粒無收,幾乎引發大變。
但殿下除去開倉放糧,賑濟災民之外,竟然暗中禁絕欽天監的練氣士前往勘察,這是何故?
莫非東宮一點也不在意,龍興之地出現變故,所引發的國祚削減?
亦或者彆有謀劃!
遼東八年來,也是大旱、大雪,死了多少人。
最終卻催生出一座霸王卸甲的真龍寶穴,讓郭鉉野心勃勃,意欲封王裂土!
這樁事,殿下也沒有將其昭告天下!
那個紀九郎呈上來的折子,擺在太子爺案頭多少天?莫非一字都未看進去?”
白容成每一句話,每一聲問,實則都在指向東宮、指向太子,要將其打成有篡逆之心的竊國大盜。
“臣弟這番話,若有半分不實之處,若有捕風捉影汙蔑太子爺的地方,願自請入宗人府的死牢!
而太子爺想要證明清白,也很簡單,啟出欽天監的山河盤,讓練氣士一望便知。
內閣宰執當中,做過上陰學宮祭酒的聞大學士,也精通天象堪輿,亦可作個旁證!”
太和殿內。
白行塵充耳不聞。
白宏真滿臉震驚。
這兩位藩王殿下反應不儘相同。
前者是堅定不移;
後者則是半信半疑。
“老四,大朝會前飲酒,也算失態失儀之舉。”
寧王白宏真僵硬笑著,仍舊想打個圓場,將此事帶過去。
他在江南已領略過太子爺的雷霆手段。
一聲令下、一道旨意,牧守府州的封疆大吏就被罷黜官位,奪去大權,任由北鎮撫司的虎狼處置。
這既是人道法統的威信所在,也是東宮監國的威望所致。
老四倘若盤算著借滅聖盟進犯中樞之機會,當眾指摘儲君,逼迫其退位。
未免想得太過簡單了!
“三哥,你我兄弟今日聚首太和殿,遙想上一次,還是聖人打進天京,縱馬禦道的時候。
聖人問咱們,天下華美儘在於此,欲求何物。
我相中了一頭五色神鹿,三哥拔起百蠻皇族的寶劍,二哥更是大膽,指著那張九龍寶座,就說要坐上去!”
白容成昂首立在大殿,眼神深邃道:
“我常常想,倘若不是生在同一朝,咱們都該是青史上留名的好皇帝。
雄才大略,二哥不缺,權術圓融,三哥不少,更彆說太子殿下你了,注定要成明君、聖君的千古一帝!
如果聖人不應四神,便沒有五龍同朝的惡讖,也就沒有而今你我兄弟對質的景象。”
燕王白行塵額角暴跳,望向今日格外不尋常的老四,怒喝道:
“咱們當年在母後麵前起過誓的!天地鬼神在上,若有殘害手足血親之舉,叫你我夭壽短命,不得善終!
對天公立誓,對地祇許諾,如有違背,必遭厭棄,必受反噬!
你莫非都忘了!?滅聖盟的反賊餘孽大搖大擺進了皇城,天京鎮壓國運的大陣被毀,老四,你這是引狼入室,鑄成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