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自懷中掏出一封信,雙手遞上。
塞如貢敦自然不敢接,萬一這兵卒從何處摸出一柄匕首給自己來一下怎麼辦?
漢人可是有著“圖窮匕見”的故事……
旁人有人上前接過信封,轉遞給塞如貢敦。
塞如貢敦看著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字跡,比先前那封密報好看多了……
拆開信封,一目十行的將信的內容看完,而後拿起一旁的酥油茶喝了一口,凝眉沉思。
信中論欽陵語氣謙遜,例數噶爾家族往昔之功勳、今日之困境,言及縱然闔族被放逐於伏俟城亦不曾對讚普心生怨尤,而是願意以闔族之血肉築就地域唐人的城牆,噶爾部落永遠忠於讚普、忠於吐蕃、是吐蕃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但現在缺乏糧秣、難以為繼,不少兵卒凍餓而死,懇請塞如貢敦贈予一些糧秣。
噶爾部落保證扼守紫山口,絕不下山一步。
塞如貢敦目光複雜。
事實上在整個吐蕃誰不知祿東讚的貢獻?現如今一統吐蕃最大的功臣卻闔族遭受放逐,丟棄於抵抗唐人的最前線,難免令一些人兔死狐悲、心生憐憫。
他自己也對噶爾部落多有同情。
可再是同情,也不能罔顧雙方陣營不同的事實,贈予糧秣?
簡直癡心妄想……
沉默半晌,塞如貢敦歎了口氣,道:“昔日我與大論同殿為臣一同效忠讚普,情誼非比尋常,隻不過當下有讚普之軍令才不得不率軍前來對陣沙場。然而你們也要知道,縱使我心中再是同情噶爾部落、再是與祿東讚交情莫逆,也不敢做出資敵之舉動,我不能背叛讚普,更不能任由族人因我之緣故遭受屠戮。”
心裡對祿東讚很是忌憚,所以即便兩軍對壘,他也儘可能的委婉一些。
公是公、私是私。
祿東讚即便虎落平陽,也有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甚至隻要現在表態忠於讚普,讚普極有可能既往不咎準許祿東讚返回邏些城重新執掌大論之官職……
不能得罪。
那兵卒神色謙和,似乎早已料到塞如貢敦會這麼說,聞言看了看帳內四周,塞如貢敦便揮揮手將所有人斥退:“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他本身亦是百戰名將,隻要保持距離,眼前這個兵卒傷不到他。
兵卒這才說道:“二將軍有言,此事的確為難首領您了,不過噶爾部落現在舉步維艱、每日凍餓而死的兵卒不計其數,隻能厚顏懇請首領念在往昔情分上提攜一把。既然贈予糧秣會引發邏些城那些人對首領之攻訐,不如演一出戲,噶爾部落趁夜下山突襲貴部,但隻是搶掠一些糧秣便即返回,首領佯裝被襲,而後力戰驅逐敵寇保全營地……不知首領以為如何?”
塞如貢敦心中冷笑,論欽陵的確是聰明,可這個要求近乎於無恥了,我憑什麼配合你演這樣一出戲?
就隻是為了往昔情分便要擔負被攻訐、被讚普懷疑吃裡扒外的巨大風險嗎?
他想要斷然拒絕,但話到嘴邊,心中卻忽然一動。
頷首道:“雖然有些為難,但畢竟彼此有這些情分在,幫襯一把倒也可以,回去告知論欽陵我答應了,讓他派人前來詳談吧。”
“是!”
兵卒很是振奮,施禮之後退出帥帳。
塞如貢敦將杯中酥油茶一口喝乾,從旁邊翻出一張紫山口的輿圖,線條簡陋粗製濫造但是明確勾勒出附近地勢地形以及雙方兵力布置,取過一根碳棒在左軍糧秣堆積之處畫了一個圈,然後盯著輿圖沉思。
……
“塞如貢敦答應了?哎呀呀,二兄還是你厲害啊,那老狐狸居然能答允給咱們糧食,還是掉進你的陷阱呀!”
勃論讚刃聞聽塞如貢敦答應了論欽陵的請求,對論欽陵佩服得五體投地。
論欽陵卻冷靜道:“是你傻還是塞如貢敦傻?軍營重地豈能放開任由敵人搶掠糧秣?你信不信隻要咱們按照約定前去,隻要靠近放置糧秣的地方就一定是鑽進一個大口袋被包圍起來一舉殲滅?”
“啊?不至於吧,那可是塞如貢敦啊,豈能這般言而無信?”
勃論讚刃覺得不可思議,塞如貢敦是僅在祿東讚之下的吐蕃重臣,即便是桑布紮也隻不過與其相提並論而已,這樣一個地位崇高、威望絕倫之人也能食言而肥?
論欽陵哼了一聲,道:“兵不厭詐,沙場之上哪來那麼多的講究?不過幸好我也沒打算老老實實按照計劃辦事。”